“不去。”周隹拉下脸一口回绝，对宋正秉这愣头青根本用不着客气，东边是什么地方？别的不说光那一路晃眼的幡旗刺耳的金鸣，没有哪只妖怪愿意靠近。

    “这可是老头子们叫的。”宋正秉晃了晃手腕，红绳上系的两枚铜钱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声。

    “不去。”铜钱碰撞发出的声响闹得他很是烦躁，侧着头晃动脑袋想要避开，可是无论怎么多刺耳的声响始终在脑中扭拧。

    “叫你过去是有要紧事，你还是去一趟的好。”说着宋正秉加快手腕晃动速度。

    声响震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嗡嗡”声，快速撞击的铜钱犹如无数小虫顺着耳道爬入脑壳，伸手挠痒又够不着，只能不停地用手掌揉搓耳朵。

    脑壳里的“嗡嗡”声，内心的躁动，还有讨厌的小道士，周隹高举双手化出原形，前肢伸出利爪顺势朝宋正秉面部拍下大声吼道：“吵死了！”

    宋正秉侧身往门边一闪，拉下袖口罩住铜钱，轻蔑带有得意的笑道：“那你跟不跟我回去？”

    “不去。”说完周隹转过身用尾巴勾住门要关。宋正秉两指夹住一枚铜钱默念法咒，铜钱飞了去处缠在上面的红线绕住周隹的脖子。牵住红线一头向后一拉，周隹停下动作用力歪着脖子不让自己被拖出去。宋正秉自然不肯放手，又加了力气去拉依然纹丝不动，于是咬破手指搭在红绳上，血滴顺着红绳飞向周隹，打在它身上冒出一丝黑烟“啪啪”作响。

    周隹双眼顿时通红，转身朝宋正秉扑去。绷紧的红绳突然松开，宋正秉站在门边一个踉跄没地方闪躲被周隹压在身下。利爪慢慢地伸出穿透衣服扎进他体内，疼的他直哼哼又不肯叫出来。

    周隹盯住身下的的宋正秉许久，见他不敢动弹伸出细尖的舌头顺他的脸颊舔过去，砸吧嘴道：“再来就吃掉你。”

    宋正秉不想放手，可周隹的利爪就压在他胸口，再稍微用力就能穿透他的身体，加上整个身体重量也叠压在身上，压得他透不过气只好点头。周隹这才松开爪子转身回屋。

    大口喘息缓过气来宋正秉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收拾下散乱一地的法器，坐到河岸擦拭脸颊朝一边连吐了几口口水。正从边上走来的宋正文连忙踮脚躲开骂道：“看着点。”瞄了眼满身尘土的堂弟，低声问道：“动手了？”

    宋正秉满脸不服气的点点头。

    宋正文其实心里乐的很故作怒意道：“出门时候怎么跟你讲的？说了千万别动手，你还是忍不住。”伸手要扯堂弟的衣服看伤口，被摆了回去，正要继续说教，周隹再次打开门拉着脸望向他们。

    “嘿！周哥，接着。”宋正文很热情地打了声招呼，顺手把手里的野獾扔了过去。

    周隹伸手接住闻了闻。

    “周哥，爷爷让我们俩请……”

    宋正文还没说完也是被一口回绝：“不去。”

    “刚才是他不对，非说要见识见识你有多厉害，是不是？”宋正文故作生气踢了弟弟一脚，然后换回笑脸冲周隹道：“是爷爷让我们俩来的，说有事找你商量。”

    “不去。”周隹说完转身回屋。

    “等等!去一趟用不了你多长时间。”宋正文拉起堂弟捋了下他的衣服转过头接着道：“是爷爷急着要见你，你不去他肯定亲自过来。你知道，人嘛，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肯定要很多人陪着。我们只是来送信的，既然你不肯去我们只好回去了。”

    “先讲小道士找我有什么事？”

    “我？”宋正文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这个‘小道士’说的是自己的爷爷：“这个我哪知道，老人家再三交代一定要请你过去商量，如果你不去那我们就走了，顺便四处转悠下看看热闹再让他老人家亲自找你谈。”

    四处转悠什么意思周隹当然明白，手里的野獾不就他们转悠来的。两个道士穿个道袍在城里乱窜，还要再来一群道士那还不乱了套，只好不情愿地催促道：“你们先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就先回去报信。”说完宋正文拽着堂弟离开，上了大路后才开口损道：“吃亏了吧。”

    “法术对它还是有用，要不是它偷袭，我还真能降住它。”宋正秉回想刚才的情形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赢。

    “吹吧，先不说法术对它有没效果，光凭咱俩带的法器就不行。”宋正文伸手用力推着宋正秉往前走，回头朝周隹巢穴那黑气腾腾的妖柱望去喃喃道：“千年的妖怪。”

    事情办完了兄弟俩急着回去回复消息，顺着大路往回走一路上也没耽搁。刚过了护城河就见一团黑雾呼啸而至，虽然妖气有所收敛还是惹得周边幡旗煽摆。周隹懒洋洋的蹲坐在河岸，不远处几名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神色慌张，你一句我一句说些什么。宋正文赶紧驱使堂弟上前解释，自己则笑嘻嘻向周隹走过去：“好快啊。”

    “把那些都收了。”周隹指了指散布的幡旗铜铃。

    宋正文摇摇头表示不可以，开始跟眼前的妖怪磨起嘴皮子。要说宋家祖宅周隹也去过不少次，近些年来界限越来越明显，路边的符咒法器之类的也都多了，在人眼里看来没什么，可对妖怪来说远离意味着安全。

    经过好一番劝说周隹才同意跟兄弟俩一同回去，这一路妖气触动法器，不是撞发出“叮叮铛铛”响声就是晃眼和晕眩感，内心躁动要撕咬爆发。

    宅子相比上次来时大了很多，侧边新增了几间屋子，屋子里透出刺眼的金光，周隹不自主地移开视线，刺鼻的烟味阻挠他的嗅觉，吵闹的声响在耳边犹然不绝。

    “你去跟爷爷说声。”宋正文跟堂弟使了个眼色。

    “这里太吵，到后面去！”周隹重重地喘着粗气，躁动的情绪尽显脸上。

    “吵？”宋正文疑惑了下，转而看见周隹抽搐的脸明白了，领着他从侧门穿插进了后院。

    院子中间是一条青砖铺的一条十字小道，南北连通两件屋子，田子格内各种了一颗桃树，桃树四周围用竹子围了一圈矮篱。东头有一张石台，宋正文指向石台示意周隹坐过去却遭来周隹斜眼。

    “大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站在北屋门口喊了一声，然后跨过门槛颠巴颠巴进了院子，没跑几步抬头就见脸色极为难看的周隹，立马加速扑向宋正文，然后扯住他的衣角指着周隹喊道：“妖怪！”

    周隹则没好脾气撇了一眼小孩唬道：“吃掉你。”

    这时北屋宋气兴在众人簇拥下步履蹒跚地走进院子里，冲周隹咧开嘴笑道：“周哥，好多年没见了。”

    还没等周隹回话，小孩又颠颠跑过去，扯着老头的衣服指着周隹喊道：“妖怪！”在场除了小孩跟宋正文，都把目光送向周隹，紧张的看他反应。

    宋正文上前一把把小孩拽到身边，轻轻啪了下他的脑门道：“到屋里去玩，不要再过来。”

    “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介意。”宋气兴说着向周隹走去。

    “哼！你小时候也这样。”周隹轻哼了一声，回想遇到老头小时候的情形。

    “哈哈……。”虽然不记得，但听周隹这么一说不自觉的大笑出来，周围人也跟着笑出声。过后，老头叹了口气道：“一眨眼都几十年了，老喽。来来，我们坐下来讲吧。”说完便走向石凳，抬手示意周隹坐下。

    众人刚一转身，小孩又颠巴颠巴从屋里跑出了，手里拿了一沓黄符，跑近周隹喊了一声：“疾火！”，念完把一沓符纸往他身上撒去。小小的个头加上胳膊才勉强够着到成人的腰，手里的符纸自然也撒不了多高，跟落叶似的纷纷飘掉在地上，倒是有几张符径直飞向周隹贴到他身上。见这情景吓得在场的人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谁都没想到小崽子会跑回去拿符纸过来，催动的还是火咒。绝大多数妖怪天生惧怕雷火，如果是刚成形的妖怪贴上这几张符，即便不死修行的道行也毁尽。

    符纸贴在周隹身上“呼”一下蹿出火苗，本来铁青的脸霎时凶狠起来。宋正文赶紧将小侄子拉了过去，向前侧了半步挡在身后，紧盯周隹。其他人纷纷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应对。看大家面色紧张严阵以待的架势，小孩知道自己做错事也不敢吭声。宋正文微微侧转头，目光始终没离开周隹，轻声喝道：“正秉！把核桃看好了！”

    宋正秉快步上前把小核桃扯到身边，连拉拖拽带进屋内。随着哭声越来越小，老头上前拍了拍周隹身上的灰迹缓缓道：“小孩子没规没矩，瞧这几张符还好好的没伤着你，罢了吧罢了吧。”安抚两句伸手往石凳一指，再次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扶着圆桌走到对面坐下问道：“我们来说正事。昨天城里妖气冲天，一次在百谷林，一次在你住的附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凭我的感觉你好像遇到对手了。”

    “你认为我会输？”周隹向前走了两步幻化出原形，显示高大的身躯，鲜丽的皮毛，露出它那宛如刀口的喙俯视老头。

    老头伸出手指抵住周隹的额头缓缓推了回去，慢慢说道：“能活千年的妖怪就没有弱的，倒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昨天那阵势。而且依昨天的情形看，你应该处在劣势，可你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它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周隹说着变回了人形。

    “这样？那昨天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又败在你的手下？”老头不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势均力敌的妖怪且不说，力量不对等的情况下，弱的一方能逃出生天都算奇迹。昨天的情形明显周隹敌不过，能力压他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头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想知道。

    “狐妖”周隹有些不耐烦。自打过了河，就仿佛有一团火在体内灼烧，难受，难受到想要剖开胸腹浇一盆凉水进去，至少他是这样想的。更别说现在身处道家场地，遍地的符咒法器，还有那不停鸣响的钟铃。

    “那它是从哪来的？我还没听说附近有过这么高道行的狐妖。”老头继续问道。

    “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撞见它的？”

    “这里太吵，我回去了。”周隹忍受不了这刺耳的嗡鸣转身要走。

    老头急忙站起身伸手要拉住他，但力气太大没拉住，竟破起嗓门喊了声：“等等！”周隹猛一转身，幻化出原形，将老头顶了出去，幸好后面有个石台挡着才没摔倒，黑重的妖气迅速笼罩屋舍，触动周围的法器急速抖动。周隹张开血口冲老头低吼道：“你想拦住我？”

    老头用手扶着石台缓缓坐下：“我不是不让你走，只是有些事想多了解下，既然你要走，那我也不留你了。”

    听老头说让自己离开，周隹想也没想转身就走。它这一走，众人便围住老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什么人妖不两立，不能跟妖怪合作，趁它孤妖无援又有伤将它灭掉之类的。老头摇摇头小声呵斥道：“这是规矩！只要那只蛊雕没惹出大乱子就不要招惹它。”

    “都多少年了，祖师爷留只妖怪会祸害多少人，也不留个能克制它的法子？”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头听到有人说祖师爷不好拍桌子大骂道：“谁说的！给我滚出来！咳咳……”

    说完老头剧烈咳嗽一口气没接上来瘫倒在地，众人急忙围上去又是抚胸口又是按人中，没给救醒。七手八脚将老头抬回房内，用朱砂写了一张贴在门口，又在床头起了盏命灯，那火焰在灯芯上一阵窜动，没过多久就熄灭了。

    消息紧跟着送到周隹那，哄走了送信人，回到屋内继续撕咬刚捕获的猎物。在它看来老主事过世又会选个新主事，就像地上长出的草，枯了还会再青，看了多了就显得平常了。要说看的多了总要有些感悟的话，那就是：道士始终是道士，不管是谁走了或者来了谁，都是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