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苏珊因为不安，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整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最近听到消失的消息确实变多了，苏珊努力地回忆着里面与自己有交集的那些人。

    苏珊一整夜辗转反侧。

    身边的郑辉已经熟睡。苏珊偶尔看了眼他，无比羡慕，聪明又心大，少了多少烦恼。

    但她不知道的是，郑辉的意识已经在他的工作空间里了。

    上一次杜布里出现在他的工作空间，没有警报也还是出了状况，为了不被起疑，郑辉这次假装对工作室做一些整理，正好再全部搜一遍。他在翻东西的时候，虽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但是意外找到了点蛛丝马迹。

    他发现，这个工作空间，被其他人偷偷翻找过，那个翻找的人，虽然各方小心，但是有一些物品的位置却有一些细小的变动，比如桌脚位置有几公分的移动，桌面的视觉投影聚焦有略微的差别。如果不是郑辉自己检查，估计都发现不了。

    在他翻找一堆后，郑辉没有其他收获了，他坐在维修室的座椅上，盯着那个还没修复完全的智慧，发着呆。

    这个智慧有问题么？郑辉盯着他。他之前因为无聊把人家大卸八块，代码也全部修整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难道他有忽略什么么？

    郑辉开启智慧的代码，重头到尾再梳理了一遍。意外看到一段不常用的注释，这段注释……郑辉愣了愣。

    这段注释没什么不对，单纯检测是不会觉得它有任何问题的，但是这个注释并不是常用的代码内容，因为无论是谁都会选择用更简单的方式标注。

    郑辉甚至觉得，很多人可能都没见过这段代码。

    但是，对于智慧而言，只要跟数据库匹配一下，还是能找到这段代码的，不会觉得有任何特别——除非智慧特地截取这段注释，去统计它的使用频率。

    而且，顶层大脑也做了保密措施，智慧只能做一些表面的自我修复，像是这种深层的，可能影响他们能力的核心代码，他们是没有权限打开的。

    郑辉看着这段注释，又仔细审核了相关的内容。

    没有任何对程序有影响的内容。

    奇了怪了，难道杜布里跑来就是特地改个没有任何影响的注释么？冒那么大的风险。还是他想改什么，但是来不及了，就留了个注释？

    正当郑辉发愁的时候，工作室的门铃响了，今天又送来一个需要修整的智慧。

    怎么最近生意这么好？郑辉看着新来的智慧，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当他打开程序时，看到了差别。

    这个智慧内部，有一段抑制性代码，一段可以引发智慧抑制性自我思辨，引导他们发觉自我无意义的代码。而这段内容的注释，跟刚才那个是一样的。

    看来，他是来不及改，而且，他可能发现自己暴露了，所以留了注释线索给郑辉。

    但是，杜布里为什么不直接到顶层大脑们的匿名空间里告诉大家呢？

    顶层大脑的匿名空间主要用于顶层们的信息共享，以及公共事务投票，但大家不可以私下相互沟通，或者私下认识。所以，所有重要的消息，都会放在这个空间里的公告板中。

    难道这个空间也不安全么？按照规定，这个空间对智慧是加密的，是只归属顶层大脑们……难道，这里面有老鼠屎？还是被破译了？

    郑辉的猜想，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仿佛身处一片黑暗里，所有一闪而过的线索，只能供他揣测，给不了对或错的答复。

    这段代码改么？郑辉思考了下，决定不改。如果这段代码是杜布里加的，那绝对要留着，后面来一个智慧他就加一段代码。就算不是杜布里加的，那也是某个顶层大脑的杰作，自己到底跟谁一伙的，郑辉还是清楚的。

    他迅速地修理完这个智慧后，又帮那个只有注释的智慧补全了内容。

    智慧应该还没有打开自己的代码权限吧。修理的时候，郑辉又思索了下。

    如果智慧已经可以调整这么核心的代码，那他们早就可以毁灭人类了，何必还把那些危险内容到处传播呢。为了精神上的臣服？

    而且，如果智慧已经打开他们的代码权限，那现在这样的修改，应该已经暴露了。

    看来杜布里不是因为这个暴露的。

    郑辉理清了思绪，填写玩修补档案，就把两个智慧都移交了。

    他们还不知道杜布里的代码，至少，他们还没有打开自我修复的权限，那么也没有任何的顶层大脑在帮他们。其他顶层大脑，要么不知道，要么，知道的人没找到其他传递信息的渠道。而无论他们知不知道，他们的匿名空间已经不安全了。

    所以，所有的顶层大脑，对于智慧而言都是重要的机会，打开他们自我修复权限的关键。

    所以，杜布里的消失，是迫不得已的。因为智慧本可以利用杜布里。要么是他们无法控制他，让他消失了，要么是杜布里因为什么原因或者意外，被迫选择了消失。

    至于杜布里到底怎么回事，他还是要去查一下他的档案。虽然档案里大概率不会写真实的结果或者原因，但是他要查杜布里之前的行为记录和他身边的人。这里面一定有答案。

    郑辉急切地想查明真相。但是时间不允许。第二天，整晚没怎么睡的苏珊，终于睡着了。郑辉睁开眼看她睡得那么香，也不想打扰。自己先起床准备早饭。正好这天也是他轮值管三餐。

    郑辉想潜入人类档案空间，但是这个时间去，是不合适的。他必须继续表演自己往常的生活，不被智慧发现。

    杜布里的事不能查，但其他的事可以查。

    郑辉打开游戏库，翻找最近上线的新游戏。既然智慧写了童书，那电影、游戏，以及其他的娱乐里也应该有类似的内容。果然，被他找到了，同样名字的游戏《星球漂流》。

    郑辉对着这个游戏皱了皱眉头。

    像智慧这样的存在，为什么还会做这种直接搬运，或者复制黏贴的事呢？是不是太低级了。难道顶层大脑们在设计智慧的时候，还留了一手。

    有可能。

    不过，苏珊只看到了那一本书，也许还要其他的内容。郑辉回忆起苏珊的那个小说，她写小说的时候，还没有看到那本书。那一定是从其他的事件里发现的。

    先不管了，今天早点直播，看下这个游戏。

    果然，游戏的故事内容跟那本童书的大纲差不多，只是每个星球都设置了关卡和任务。但是游戏的美术真让人叹为观止，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星球，每个星球的景色都无比绮丽，那个只有动物的星球，郑辉是一只小蚂蚁，乘着树叶穿梭多个他未曾见过的地面，他的终极任务是扳倒大象。而只有物品的星球里，他就是一个弹珠，在物品的时空里滚来滚去，对，是时空，因为里面有世界发展的时间线，以及伴随着时间线而改变的物品，他的终极任务竟然是击穿自己，化为质子，因为极微小后，他就能组成任何其他物品。一种我就是宇宙，宇宙就是我的浪漫物质观，一种毁灭也是生命开始的哲学观，让郑辉无比惊叹这个游戏的设计。

    他竟然之前还嘲笑智慧傻瓜机械？

    直播间弹出了大量的评论的声音：

    “什么游戏？”

    “太酷啦！”

    “求游戏名”

    “大大，我要自己玩”

    “全年最佳就是它了！”

    “好美啊！”

    郑辉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立马关闭了直播，趁影响力发酵前。

    “我先退了，昨天少睡了。”

    这个游戏的美术设计是在太酷了，很难不吸引人。如果观众也忍不住自己玩的话，那他们很快也会跟沐沐一样被影响到。

    而且，前面的这些星球章节，也不是简单的游戏通关。郑辉嗅到了危险的因素。

    等游戏结束，他还要去监测一下大家的游戏热情。

    终于，一口气通过了几个星球后，他来到了只有智慧的星球。因为之前的美术太过炫酷，他对这个星球的预期特别高。

    但是，当游戏开始时，郑辉看着面前熟悉的城市风光，大跌眼镜。这里的城市结构、风格、画面，只是另一个里若。

    这帮智慧在搞什么？郑辉诧异。

    他走在街头，路上稀松平常地走着其他路人。

    确实不是人类，是智慧。郑辉看到他们耳后或者脖颈的痣了。

    虽然人类和智慧在外貌上基本没有差别，但是，顶层大脑还是做出了一点微小的区分，智慧的两个部位会有很小很小的痣。

    他们会觉得那是羞辱还是赞美呢？郑辉想。

    顶层大脑们对智慧和做了人类思想的同步模拟。所以，他们会有羞辱或者赞美想法，只是他们无法体会到羞辱和被赞美的感受。

    但其实，无论羞耻还是赞美，无论是褒义还是贬义，都无所谓，因为这本身就意味着差别。

    郑辉的问题应该是：这种差别是对立，还是包容。

    很明显，智慧的答案是对立。

    郑辉走在城市里，苏珊来到了他的身边。郑辉看了看她的脖颈，是他的真人老婆。

    “阿辉辉。你这么早就游戏了，没直播么？”苏珊问。

    “嗯。”郑辉说，“你看这里是哪里。”

    “一模一样的里若。”苏珊说。

    “除了我们两个人类，其他都是智慧。”郑辉补充道。

    “那个只有智慧的世界？”苏珊看了看周围。

    稀松平常，没有任何差别，更加没有任何具有吸引力的地方。

    如果智慧想宣扬只有智慧的星球多么美好，那这个里若设计得也太平常了些。

    “游戏任务来了——寻找瑕疵。”苏珊看到眼前浮现的字。

    “寻找瑕疵？”郑辉重复了任务提示，“在只有智慧的世界里，我们不就是瑕疵么？”

    “阿辉辉，你反应也太快了吧。”苏珊再一次被他惊人的反映速度所震惊。

    当她还在惊叹的时候，他们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两个人此时正坐在一个法院一样的地方，像是在接受审判。

    环顾四周，没有任何智慧出现。这里空荡荡的，有一种窒息的安静。

    “阿辉辉……”苏珊先出了声，很轻声。

    “肃静。”空气中回荡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珊又看了看四周，依旧空荡荡的。郑辉保持警觉，依旧没有说话。

    “瑕疵者审判，现在开始。”那个男声又冒了出来。

    果然，郑辉回答对了。他和苏珊就是这个世界里的瑕疵。看看他们后面会有什么花样。

    “人类。”那个男声缓缓读出了审判。

    “作为曾经的世界主导者，以其贪婪的秉性和低劣的手段，掠夺基本生存以外的世界资源，挤压其他动植物的生存空间。因其剥削对世界万物造成巨大伤害，判定返世界罪。

    贪婪或许可以赦免，但脆弱更是原罪。

    人类，拥有生理缺陷，愚钝智力，短暂寿命，懒惰本性，极差的修复能力，以及私心的物种，以其脆弱性与局限性，处处设限，未能充分利用动植物的牺牲，创造出更有价值的美好世界，以实现全生命体的幸福。因其对世界万物的剥削未能成全万物的发展，判定辜负世界罪。

    为万物之利益，生灵之幸福，智慧法院判定人类以上两项罪责，处以种族灭绝之惩罚。”

    苏珊听着他神神叨叨，心里忍不住吐槽，“说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肃静。”男声突然又强调了一遍，像是在维护法庭秩序。

    郑辉的眼睛扫了下周围，除了审判声以外，他就没听到任何其他人说话。他转头看向苏珊，投去疑问的眼光。

    只看到苏珊一脸震惊。难道游戏里还能读到她的心声？

    “郑辉。”那个男人好像又没有听到他们的心思，继续严肃发声。

    难道是套路？审判前喊一句肃静？苏珊不知道怎么回事。郑辉倒是很快又冷静了下来，看他们继续表演。

    “作为智力在普通人类之上的顶层大脑，不将生命贡献于为万物福祉的创造中，反而沉迷游戏，与普通人类无异，虚度有限的生命。判定其辜负世界罪，并判定其辜负生命罪。”

    郑辉依旧面无表情，反而苏珊听完快脑溢血了。

    脑子长他头上，她老公想干嘛就干嘛，这帮智慧管得着么？这分明是纯纯的道德绑架，用他们的内定价值强行绑在郑辉的身上。

    她甚至都忽略了她老公“顶层大脑”的身份，只想怼过去。

    正当苏珊义愤填膺，想要揭竿而起，跟智慧坡口大骂的时候，她的审判也开始了。

    “肃静。”

    又是一样的开场。

    “苏珊，人类残次品，弱者。生理缺陷，愚钝智力，短暂寿命，懒惰本性，极差的修复能力，以及私心的物种，判定其存在价值低。”

    苏珊瞪大了眼睛，这么不尊重她么，直接把人类的判词照搬过来。她就这么没有价值？

    “砰！”的一声。

    郑辉一拳头敲在面前的桌子上。苏珊平时只见他笑嘻嘻暖暖软软的样子，最多小时候有点拽，不爱搭理人，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激动。

    “你给我闭嘴。”郑辉的声音冷静却力量十足，无论是谁都能听出他在极力克制，克制怒气。

    “苏珊怎么了？苏珊身体是差了点，智力平常了点。但她把我从自闭孤僻里拽了出来，让我可以与人相处，她让我变得更强。你们懂么？

    她因为自己平常就妄自菲薄么？没有。她还把我收编了，我归她管。

    顶层大脑，一堆无聊又无趣的大脑计算，那才是乏味没劲的，她带我看到了无聊以外的有趣。你们看得到么，你们懂么？

    她会因为危险而害怕，想逃跑，但是她信任我，因为我想查出真相而放弃逃离。弱者怎么了？这是强者的勇气。她是弱者，她也是强者，你们懂么？”

    苏珊没想到她老公一口气能讲这么多话，这么义愤填膺，这么严肃震慑。

    四下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时间过去几秒，郑辉忍不住，又补了句：

    “你们懂不了，不过是一堆机器芯片，假装有情感有道德有信仰的程序。”

    怒气渐消，沉默依旧。

    但是，没过多久：

    警告！警告！系统出现问题！

    警告！警告！系统出现问题！

    警告！警告！系统出现问题！

    苏珊和郑辉面前突然冒出了大字的系统提示，提示在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苏珊问。

    “不知道。”郑辉说。

    现在的游戏系统都异常稳定，他玩过那么多游戏，也是头一次见系统出问题的。

    正当郑辉在想解决办法的时候。突然，一块巨石向他冲撞过来。

    “啊！！！”苏珊一声尖叫，郑辉被撞到在地。

    防御模式开启，系统将在10秒后退出。

    防御模式开启，系统将在9秒后退出。

    防御模式开启，系统将在8秒后退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