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他自小就是一个乖乖男，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虽然算不上顶聪明，天赋极强，但上学回家之后总会乖乖地念书，做作业，毫无波澜的考上一所一本的大学，顺利毕业。虽然他在婚姻上不很如意，但经常加班的他，不常回家，充分避免了围观母亲与妻子之间的战争，久而久之他也习惯如此了。

    然而他从来没想过改变会如此快的来临。就在寒冬腊月的一天，回到家他发现一切都变了，那个一向强势的母亲，此刻躺在地上，默默地流泪看着他，让他选择究竟是要父母还是要妻子。妻子冷眼对着他，说母亲听信一个传销公司的话，将小家里准备购房的房款都拿去给他们投资去了，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一共多少？”他有些恍惚，没听清妻子说的话。

    “一共三十万，是准备付首付的钱。”妻子说。妻子看着他，准备看他如何解决这件事情，大有不解决就准备离家出走的决心。

    他看着地上躺着一个劲拍大腿的母亲，还有抱着妻子大腿直接嗷嗷大哭的儿子，心里一阵哀戚。

    他从来都是按照母亲的话，从来不乱花一分钱，结婚之前将钱交给母亲掌管，他从来不过问，如今结婚之后也依旧交给母亲保管，不管妻子如何闹情绪，如今也才攒下这么一笔钱，是他承诺妻子，在攒够一笔钱之后买了房子搬出去的钱。

    那家公司已经人去楼空，报警之后发现也有几户人家同样上当受骗，但别家里谁也没有自己家中受骗这么严重。

    “就这三十万吗？”魏衡下意识的问。

    母亲抽抽噎噎地抹泪说：“还有拿家里房本贷款的二十万。可是你也不能怨我呀，我辛辛苦苦将你带大，我多么不容易。”

    如今母亲躺在地上要死要活，连问也不能问。

    如今十年的辛苦都付之东流了。

    妻子看着地上依旧演戏的老太太，将孩子的手一甩，拎了几件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儿子转过身来抱着他的大腿嚎叫哭起来，撕心裂肺，听起来好像自己死了一样。

    “别哭了！”他厉声说一句。

    老太太立刻站起身来，抱着小孙子大声哭起来，哭骂这个狼心狗肺的儿子爹，哭骂狠心的媳妇娘，将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哭自己命苦，为什么老公死的早，为什么儿子一直这么窝窝囊囊没本事，为什么娶个儿媳妇这么一直跟自己顶嘴......

    唯独没有怨自己为什么轻易将家里的所有积蓄都交给一个陌生人保管。

    “我之前也不知道哇，他们说只要存一年，就要给很高的利息，这比存在银行里钱多的多，而且存一次还送一张按摩毯......谁知道他们居然是骗子，还是公安的人员今天上午才上门来找我们调查的......”

    “那你说现在预备怎么办？”魏衡只觉得头疼，这尖利的声音不想再听下去了，只想离开这里。

    “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你可不能不孝顺我，听我的话，跟春妮离婚，咱们再找一个好的有钱的，这钱也就不算什么了。”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头，胡言乱语起来。

    魏衡空洞得看着自己的母亲，心想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尊敬了一辈子，如今什么都搭上了，居然还当着儿子的面，让自己与妻子离婚，另外找个有钱的。

    他真的想出来静一静。不知不觉走到塔碑面前。这个塔碑是诸市的地标建筑之一，有十九层之高，最高层听说里面一直供奉的有一盏长鸣灯，还有人专门看管着灯油。

    传闻他从来没听过，如今骑车近距离观察，觉得也不过如此。

    寒风呼啸而过，塔碑最上层的铃铛叮叮当当得响了起来，悦耳极了，然而跟他一样驻足细听的人没有，只有他一个。

    他从小爱爬山，唯一的爱好就是爬山，如今心里一片空洞，他觉得唯有登高才能求得片刻心里的安宁，于是他甩掉身上的唯一一件棉衣，开始往上爬。

    他体力不是很健壮，甚至略有些瘦弱，但伸手相当敏捷，也很稳，也许他天生就是攀援的天才，然而他知道，自己也唯有这一次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了。

    一层两层，一开始来往车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爬的专注，认真，绝对不给外界增添一点烦恼。渐渐的，他的一身黑影在灰蒙蒙的天气里，越发刺眼，很快塔碑下面聚集了一群人。

    “快看快看，那个人不要命了，一个劲往上爬。已经爬到五楼了。”有人撕心裂肺大声喊叫着，

    “他只穿着一身毛衣，连外套都没穿，手脚估计要冻僵。”

    “还不赶紧报警吗？”

    狂风在耳边呼喊，地面上人群里发出的声音，比较难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觉得有些累了，停下来歇一歇，听得狂风从耳边吹过，吹的脸生疼，他觉得自己的手和脚有些僵硬，然而距离顶层那长明灯依旧远着。他搓一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依旧往上爬。

    下面顿时想起了哎哟哎哟的感慨声。

    这一天魏衡在诸市的视频圈里活了：一个对生死无所畏惧的男人，一个被生活所迫如此的男人。

    魏衡对此却一无所知，只是埋头往上爬着爬着，不知疲倦。

    当消防车呼啸而来的时候，他还朝下看了一眼，机械地看着底下橙色的身影来回忙碌，铺设气垫。

    他觉得自己要加快速度了。

    按照以往的流程，会有人悄悄上楼准备施救，下面可能还会有人喊话，让想开一些，提出自己的要求。

    魏衡在心里笑了一下。这里不可能有人再施救了，这么高的地方，人迹罕至，只有我一个人，独立寒江雪，多好。自己也没有什么要求。正是无所求了，他才想着要遵循自己的内心。

    然而最终体力不支，他撑到十楼，就倚在柱子旁边，不动了。

    “您好，12345市民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声甜甜的声音传过来，魏衡听了心里淡然一笑，如今肯认真听他话的人也只有市民中心了。

    “我知道你们这里是市民热线，也知道你们的电话有录音功能，我有几句话想说，你们录完音之后，想请你们将电话声音发给我妻子的单位，让她听一听，如今我联系不上她了，我担心她已经将我拉黑了。”

    “您请讲。”

    “我叫魏衡，是诸市中心区土生土长的居民，从小......”

    张嫣在电话这头听得头皮发麻，这个人声音异常冷静，时而能听见外面的风声，似乎风声特别大，在平淡地讲述着自己平淡而又无为的一生。

    她连忙举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