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她看了看衣柜里数的清的几套月子服和睡衣，就这几件还能套身上，还有几件没有轮廓的大衣，勉强凑合。

    捏出那套浅色睡衣，套在里面没人看得出来，将头发披散开，稍微遮一点发胖的腮帮子，外面裹上大衣，还能从镜子里看出来自己以前的痕迹，她有些不满意的点点头。

    可惜靴子有点小了，脚怎么也塞不进去，干脆穿上棉拖吧。丢人也不是丢这一回了。

    带上墨镜，带上毛线帽，没人认识自己。她心里哼着歌，蹬着电动车，就近去了逢春商场。

    一进到商场，嗡嗡的声音传来。很奇怪，这种嗡嗡声跟家人唠叨嗡嗡声又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令人无比心安，放松的声音，松弛又悦耳，张嫣进入商场之后走得很慢，慢到她可以闻到旁边路人身上的汗味。

    还没入冬，但商场已经开了空调，有些衣服比较厚的人鼻头已经微微出了汗，或者将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

    有些温暖的射灯轻洒下来，她连眨了几下眼睛，有些看不过来。

    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各个琳琅满目档口里卖的儿童衣服鞋袜，她很喜欢，远远地看了看流行的款式，尤其看了看半岁小孩子的颜色，冬天的披风，还有睡袋，她用心记下了款式，价格和品牌，准备回去网上看一下。忽然她又笑了，不知不觉在一楼儿童服装区域流连了近一个小时，都忘了她今天来主要是捯饬自己的。

    先买衣服还是先美个容化个妆，这是一个问题。

    她略过了几个向她招揽生意的柜台小姐，那里一排排面膜美容的躺椅，尽管她也很想坐上去躺一躺，休息休息，但她也知道，那一躺就会下去几千块。

    商场二楼才是女装，很快踩着电梯上去了。暖黄色的灯光将初春的衣服装扮的很漂亮。明年似乎多流行职业女装，整个大厅几乎都是厚一点的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衬衣跟西装裙子，下面配靴子。看起来简单利索。

    她向来喜欢纯白色与暖黄色，看到一家模特穿的有纯白色衬衣与卡其色裙子，对服务员说，“这一身能试一下吗？”

    女服务员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嫣，礼貌地笑了笑，却没有动，说，“非常抱歉女士，这里没有您穿的码，那家的大码装应该有您穿的码。”

    张嫣愣在当场，下意识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般情况下卖衣服的地方镜子都会将人往瘦了照，此时看起来自己果真如女服务员眼中那样，肥硕无比，看起来还邋遢，尽管化着妆，那妆却并不服帖，以前的粉底稍微偏白了，敷在现在有些蜡黄的脸上，没能遮住斑点和眼底的乌青，嘴唇干涩，口红也没有衬出人的气色。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知道了。”

    家里照镜子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也许那是因为自己对自己有滤镜，也熟悉了，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在别人眼里，自己整个如此的发泡，不修边幅。

    大学的时候思修课教授曾说，女人二十岁之前容貌是父母给的，二十岁之后却是自己修的，一切靠自己，一是自醒，二是自律。自醒是对自己与整个在外的气质要有清晰的认识，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律是清楚自己的优缺点，能不断强化自己的优势。

    曾几何时，张嫣也在外上班，每天踩着高跟鞋，扭着细细的腰身，对着电脑昏天黑地的打字。那个时候还没有外卖，加班黑了就几个同事一起吃个宵夜，喝酒谈笑到深夜。

    后来呢？

    后来她毕竟不能在那个城市里买房子，就回来了，在老家日复一日做一名文员，直到相亲安排结婚，婚后三年一直没孩子，就辞职备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

    一切都如同梦境一样，她就像气球一样吹起来，吴兴不知不觉没有了婚前的笑容，她也从活泼多话的少女变成沉默的臃肿的大妈。

    只有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昭示着她的年轻。

    老天啊，她还不到三十岁。

    就像赌气似的，她并没有直接拐去大码店，而是出了二楼，到了一楼，在面膜处办了一张按摩卡，在服务员温柔的手下，她渐渐地睡着了。

    晚上跟陈英视频的时候，看着镜头里呵呵直笑的毛毛，牙还没长出来，一直流着口水，将脖子底下的衣服都濡湿了。

    她看了看手机，吴兴并未给她任何回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打算替孩子买奶粉跟尿不湿。不过她也不在乎了。

    就在那服务员跟她表达歉意的时候，她忽然接收到了这个世界全部的恶意。

    是啊，这个世界是客观存在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没有谁就应该让着谁，她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是因为有个孩子就得无底线的忍耐忍让。

    她痛恨自己走形的身材，痛恨剖腹的伤疤，阴天下雨还要发痒，她痛恨吴兴的冷漠，痛恨陈英口无遮拦的责骂，可最该痛恨的是什么，是自己的无能，最该保护毛毛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假如吴兴要跟她打官司离婚抢抚养权，她能做什么？有什么资格争夺抚养权？在法官面前哭诉自己的可怜吗？

    她打起笑容对着镜头里的毛毛，逗笑了几下，跟陈英寒暄了几句，讲了讲自己白天去商场逛了逛，挑了几套护肤品，没找到合适的衣服。

    陈英点了点头，说，“还是得先减减肥，给自己捯饬捯饬，走出去你心情也愉快。最好是找个活干干，换个心情。毛毛我给你看着，你不用担心。”

    “好。”张嫣说，又问起了弟弟的情况。

    “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做完饭，这会又打游戏去了。明天再窝屋子里一天的话我给他电脑砸了。”

    “你也别这么说，在家里窝着比在外面吃喝玩乐强多了，最起码不乱花你们的钱，不胡混，还能给你搭把手做个饭。”

    “嗯，他啥都不弄的话，那就断他的生活费，我请个保姆过来伺候伺候我。”

    张嫣知道陈英只是口头说说，也没放在心上。又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晚上随便吃个饭就去网吧了。家里电脑被吴兴带走了，她要准备自己的简历，发出去找工作，只能找个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