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阴瑞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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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暴乱

    “我觉得挺好的啊。”沧祁归澜微笑着。

    她此时在绾头发,乌黑的秀发随着她的手指拨弄,变成一个精巧的发结。

    沧祁归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样的美人,即使声名狼藉,也不乏追求者。

    沧祁令仪低头不敢看她:“姜阴瑞颐小姐顾虑很深,未必是令尚良配。”

    沧祁归澜:“只要我和你父亲说话了,谁敢置喙?她若是和我儿婚配,我就是她的底气。”

    沧祁令仪瞪大眼睛:“姑母,你真看上她了?”

    “身强体壮,聪明伶俐,年纪轻轻当上北海大营的副督统。若得此女,必然是我沧祁家之幸事。”沧祁归澜终于绾好头发,她盈盈站起,撇了沧祁令仪一眼:“不是她高攀了我家令尚,是令尚高攀了她。神祇家族多少年没出一个决定大统的人了?时代该改变了。”

    沧祁令仪:“……姑母是如何看出的?”

    “上一个我觉得能承大统的是庄宁,可惜她是化人,因为血统却被拒之门外。而姜阴瑞颐是庄宁的门徒,我见过这孩子,她和那时的庄宁一模一样。”沧祁归澜叹气:“怎么看出的?这就是我几百年的经验了。如今神祇家族到了分叉口,我们需要一个优秀的领航人。”

    沧祁令仪把姜阴瑞颐这个人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这个少女能力确实很强,但是年纪尚轻,虽然说三岁看老,但是直接把人看成伟人那就不切实际了。

    而且沧祁令仪感觉怪怪的,姑母这一大段话完全不像是因为喜欢姜阴瑞颐而想她做自己的儿媳妇,更像是……看中了她的能力想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有一种利用的感觉。

    沧祁令仪比沧祁令尚大了快一百岁,谈恋爱这种事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明明沧祁归澜的话里话外是欣赏姜阴瑞颐的,但还是让沧祁令仪替姜阴瑞颐感到毛骨悚然。

    倒不如说沧祁归澜这个人就让沧祁令仪感到害怕。她似乎没有什么私人感情,但是这并不是褒义词,因为这说明了沧祁归澜的“无情”。

    她对于自己的丈夫孩子没有一丝的柔情,更别说这个隔了一层亲缘的侄女。沧祁归澜是个目的性很强的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沧祁令仪小时候随着父亲和姑母去镇压平民暴乱,亲眼看见姑母直接坑杀了数千人,这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沧祁令仪的噩梦。

    沧祁令仪视线一撇,注意到沧祁归澜手边有一封信。大概是感受到了沧祁令仪的视线,沧祁归澜随手捻起信,优雅地把信放到蜡烛边,烧掉了。

    “和你没有关系。”沧祁归澜笑着:“好孩子,回去吧!”

    沧祁令仪逃也似的离开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庄宁道,她指着姜阴瑞颐手中的玉佩:“是不是沧祁家的那个小子送你的?”

    姜阴瑞颐点头:“他们沧祁家宴上,他给我的,说以后可以靠这个获得王族帮助。”

    庄宁乐了:“你还真不知道啊!”

    姜阴瑞颐看着庄宁戏谑的模样,有点感觉了:“其他更庄重的意义?”

    姬汝庚默默道:“异性王族之间互送贴身的玉佩是表达渴望更进一步的交往……我也是听说的啊,我也没经历过。”

    姜阴瑞颐脸腾地红了。

    她出生在平民百姓家,后来父母双亡,姨妈又奉行“狼性”教育,后来又在行伍中打滚。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姜阴瑞颐那是一点也不懂。

    “难得看见你害羞。”庄宁逗她:“真喜欢那个小男孩?”

    姜阴瑞颐没说话,顿了好久,叹气:“不切实际的事情,边疆未定,岂敢安家。”

    庄宁收敛了一下神色:“你谈恋爱我不管。但是我问一下,你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吗?你见到子灵……沧祁长公主吗?”

    庄宁担忧的就是这里。她怕这场看似浪漫的开始是一个人的别有用心。毕竟沧祁归澜馋姜阴瑞颐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很担心沧祁归澜是不是指使了她的儿子去接近姜阴瑞颐。

    姜阴瑞颐斟酌了一下,道:“我没有见到她,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吧我感觉沧祁令尚不像这种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儿子。不过我也没答应他……那事,但是同意和他做朋友。”

    庄宁松了口气:“我并不是阻拦你谈恋爱,事实上那个小子确实很不错,我只是担心……反正你以后注意一下沧祁氏长公主,不要被她牵着走。”

    姜阴瑞颐甩了甩头,把绮思甩出脑子:“还是说回另外一件事情吧,我听说朝廷发了限制人口流动的政令。如果不和其他洲部做交易,靠西洲和北洲的土地种得出大米吗?织得出鲛纱吗?”

    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农民安守土地而商人四处流窜,对于中央朝廷来说当然是农民更好管。可是随着时代变迁,单纯的农业已经不能满足日益膨胀的经济需求了。

    农民靠天吃饭,但商人可以带来当地长不出的东西。当许多人开始有钱了以后,自然渴望更多。频繁的商业贸易是互惠共利的,一旦限制人口流动,多少人赖以为生的产业遭受打击。

    庄宁显然也是不满的:“明显给去年你搞的那件事情反应过激了。其实没必要因噎废食,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人也能种出满足所有人能吃饱的粮食,那么人类的需求自然更进一步。固守那么多劳动力去种地,只会导致土地兼并,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

    失去了土地的流民既不能种地也因为政令不能去从商,没有经济来源,就要造反了。

    庄宁沉吟一声:“八十年前,南洲发生了一场暴乱,暴民从南洲流窜到东洲,引发了吉州之乱,沧祁氏在吉州的产业损失惨重。南洲的涂山氏请求沧祁氏镇压。当时沧祁归澜直接杀了几千平民。”

    暴民和平民一个样子,混起来压根分不清。沧祁归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直接全部杀了。

    姜阴瑞颐“啊”了一声:“这不会引发新的混乱吗?”

    庄宁无奈地笑了一下:“确实,后面不满的平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报复,虽然最后镇压了,但是沧祁归澜也被东洲王罚了。不过一家人嘛,罚也罚不到哪去,这件事吉州人到现在还记得呢!”

    姜阴瑞颐:“能发生暴乱,流民肯定不是根本原因。我听说现任南洲王涂山宓耽迷享乐,而南洲的漓水年年水患,但是南洲王却拒绝翻修水坝。就这一件事情,足以见证这帮尸位素餐之人是多么不负责任。”

    苏慧辛突然冷笑一声。

    大家很少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顿时都看向她。苏慧辛道:“我大爷就是死在那场暴乱的……当时他带着我爷爷逃命,就这么被沧祁归澜杀了,后来我们家就逃到北洲。没有自己的土地,可不就只能干点市井之事嘛……”

    苏慧辛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声音都冷了几分,居然让人有点害怕:“最近几年生意也不好做,尤其我们家这种小本生意的。有钱的人很有钱,穷人还是一贫如洗。我们家不上不下的,既赚不了有钱人的钱也赚不了穷人的。之前北洲王庭发布土地法,吓得一帮有钱人不肯享受生活而是去买地,很多农民和小地主破产。现在再加上这人口流动法,我看上面的人的屁股能坐多久。”

    姬汝庚艰难开口:“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讨论就行了,诽谤朝廷可不是小事,这事就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

    姬汝庚因为家庭原因,怂得要命,刚才庄宁姜阴瑞颐苏慧辛“大逆不道”的话,他硬是一个屁都不放。

    庄宁望着营帐外面,她的目光飘出千里之外,仿佛在看另一个地方:“我总觉得,我们有的忙了。既防外敌,也治内贼。”

    漓水滔滔而下,两侧峡谷高深,中间绿水速急,当冲过最后一个峡口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南洲最大的平原——楚云平原。平原上水绕弯折,如一条条碧绿的带子。绿带子旁田野阡陌,一派渔樵耕读的样子。

    张智炫皱着眉头,最终叹气。

    旁边的侍卫也是人精,立刻接话道:“张大人不必担忧,星师夜观天象,今年的雨水不会太多,长坝还能撑上一撑。”

    张智炫内心冷笑一声,天象这种玄秘诡谲之事,岂是能随便参悟透的?去年星师也这么说,但是长坝还是被大水冲塌了。张智炫不得不请动家族人脉,花了一大笔钱修上。

    更何况他担心的不是长坝,在弯曲的漓水河和其他支流上的堤坝年久失修,今年如果是来特大洪水,那么谁也挡不住。

    真正能解决问题的那些人却都不肯出手。去年民务司统计过,整个楚云平原上需要重修的堤坝就有三十多个。重修这些堤坝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南洲王室。

    张智炫吐出一口浊气,他其实有些时候真的恨不得上面那帮尸位素餐的渣滓赶紧去死。但是他又想起了家中长辈的话。

    神祇家族灭绝了,谁来继承大统挑起治理神洲的责任?

    到那时天下大乱,各方势力混战不休,魔兽长驱直入,这就是各位热忱神洲事务的人愿意看到的吗?

    “稳定也是一种智慧。”祖母这么告诉他。

    张智炫痛苦地揉眉:“但愿吧,希望今年水患偃息。”

    沧祁令尚受邀前来南洲王室,可能之前司木节上送给涂山矜玉的玉佩。这次南洲王室异常热情,沧祁令尚就当旅游了。

    现在沧祁令尚在楚云平原的西珀,这里有大量南洲王室的产业。而这次南洲王涂山宓在一艘游船上宴请沧祁令尚,衣香鬓影,丝乐箫声,腐烂到极致的奢靡。

    涂山矜玉是涂山氏王太子涂山修晗的二女儿,小姑娘小了沧祁令尚五岁,不过在神祇家族长达几百年的寿命来看,这个年龄差不足为道。

    整个神洲大陆,最富有的王室就是东洲和北洲王室。尤其是东洲王室,领地广阔,物产丰饶,拥有全神洲最多的人口。然而南洲地形崎岖,虽然自然条件优越但是开展农业生产着实不行。

    南洲王室是整个大陆最穷的神祇家族,所以他们才拼了命地想去扒沧祁氏这条大船。

    沧祁令尚从小就在这种社交场合长大,也算半个人精了。他一边笑着用熨贴的话安慰涂山氏的人,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打太极推回涂山氏的联姻要求。

    他总算理解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见过姜阴瑞颐这样坚强无私的少女,他现在对那些娇矜的贵族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

    沧祁令尚坐了一会,感觉室内靡烂的香气令人头晕。他再次站起来,找了个理由离开船舱内。到外面呼吸着清凉的河风时,沧祁令尚突然注意到水面有些波动。

    真的是奇了怪了,今晚没有风,为什么会有水波?

    沧祁令尚的灵能和水有关,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一触,顿时水底下的情况一览无余。

    沧祁令尚猛然睁开眼睛:“遭了!”

    姜阴瑞颐辣得上蹿下跳,独眼女祭递给了她一杯水:“缓缓吧,这家南洲菜馆就这味道。”

    她端详着姜阴瑞颐:“没想到你这么不经辣,下次不请你吃这家了。”

    姜阴瑞颐痛哭流涕:“我感觉我鼻子要冒烟了。”

    现在的姜阴瑞颐简直中洲北洲两地跑。她因为之前的经历,算得上战功赫赫,而独眼女祭又格外看重她。这么一来二去,北洲军务司就把和中洲军务部对接防务的工作交给了姜阴瑞颐。

    姜阴瑞颐:“我挺想吐的,真的,这两个月我天天骑马,现在上马背就开始恶心。”

    独眼女祭:“害,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天天跑马受不了,所以我索性一鼓作气加油干,现在就直接在中央干了,不用出门,真好。”

    两人天南地北聊了半天,姜阴瑞颐这才想起正事:“我向中央申请建造蒸汽机车,如果北海—平京的线路打通了,以后军运会方便很多。”

    独眼女祭叹气:“说得好听,四海合战时我们就是用这种蒸汽机车运输辎重和兵员,结果最后不还是没了?神祇家族真的是怂得要命,明明天庭没说对这种生产用具限制,结果他们还是一把子禁掉了。”

    姜阴瑞颐:“我既是王室又是将领,总会网开一面吧,毕竟我在北海改革工造所奖惩制度,长老院屁话都没说。”

    “难说,我给他们打了几百年的工也摸不清这帮人的底线。事实上,他们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独眼女祭给姜阴瑞颐夹菜。

    姜阴瑞颐“噗嗤”一声笑出来:“继续说,我爱听。”

    独眼女祭夸张地捂胸口:“啊,真该带你去微光的地下会议,那可是你师傅的场合,听她损朝廷的话,是我们一年的快乐。”

    几口小酒下去,两人把话也说开了。独眼女祭表示他们会好好考虑姜阴瑞颐的意见,同时暗示姜阴瑞颐也要想办法做长老院的思想工作。

    出门被风一激,姜阴瑞颐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她给独眼女祭叫来马车:“夜色也深了,大祭司也回去罢。”

    但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负责传令的小官员翻身下马,声音尖锐:“紧急命令——南洲西珀发生暴乱,长老院要求在附近的神洲将领前去平叛!”

    独眼女祭被这声音一吓,酒立刻醒了:“什么?!”

    姜阴瑞颐立刻军礼:“是!”

    但是姜阴瑞颐内心想仰天长啸了。

    救命啊,这工作没完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