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沐浴，正冠更衣。

    启发敬畏，至诚以待。

    约束言行便是要在这种拘束中体悟枷锁。

    枷锁是任何人都逃不掉的，也是必须要面对的。看似无形，实则桎梏无比。人间活着，便是要受制。其间因果纷杂，网罗有情众生。

    你，感觉到了吗？

    心中如此静想，在香烟袅袅中盘坐榻上的他，提起铃，轻摇。

    铃铛在静室中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入了耳。

    静室外面不远，邱长明看着静室的方向，显得有些忧心。

    嘉业府，街边行走就可以看到人世的喜怒哀乐，其中牵引的便是求得，求不得。为求得而力之，却求而不得。为求得而欲之，却所得甚多。力之所求，求得稀少。所求微力，却求得钵满，依旧不肯满足。贫者怨忿，富者嬉戏。不得必生怨，富闲必生嬉。嬉而轻贫，怨者更怨，贫而趋富，嬉者更嬉。

    贫贱便是要被富闲所嬉。

    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天经地义的。

    世人虽怨虽愤，却也不得不这么轻薄自己，如此以为。

    作为一个小县城中的不过一个小小差役，他也是认为这理所当然，虽然被欺时有所抱怨，可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可如今，他懂了些道理，也随着邱先生读了一些书，虽然读得不多，可随着自己过往的体悟，以及跟着徐先生和邱先生以来所入手之事，却也是逐渐明白。

    许多事情，并不合道！

    有人有得却不出，有人有出却不得。阳盛浮虚入云端，阴炽碾落进泥尘。

    阴阳失衡，无有动之反者之机，无有流通易变之道。

    邱先生说过。

    “无道，焉能长久？”

    “老大，你在说甚？”

    “是啊，说甚听不懂的话？”

    钱小乙转过头，看着这些收拢来的帮手，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

    掌握了道理后，似乎本能的就有一种对不通道理之人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不过很快，想到自己在另外一些人眼中，怕也是要被俯视的粗鄙之人，他又尽可能的收束起这种飘飘然的心态。

    邱先生说过，谦恭敏学，身处鄙下才能见人所明，人人皆有明光，轻鄙之则明光不取，甚为可惜。

    这些找来的帮手也定有自身明光处，若是轻鄙之，身处傲上，则不识明光，也无法真用其人。

    这样的话，找来的人所出之力岂不浪费，太可惜了！

    想到自己出的那些钱，想到这些人力会因为自己的傲上而浪费掉，钱小乙顿时就心疼起来！

    那可是钱啊！！！

    绝不能浪费了！

    所以绝不能傲上轻鄙之。

    要身处鄙下，要谦恭敏学。

    于是钱小乙就学着一些书生般，露出谦恭又自矜的笑容。

    “诸位，我相信，诸位身上定然有着明光之处，可以被挖掘。”

    “老大，你在说甚啊？俺身上有光，哪里有？”

    “哈哈！你脑门秃了一大块，老大说你那里泛光！”

    “放你娘的狗屁！还有老大，俺虽说尊敬你，可你也不能骂俺脑门秃噜咯！”

    “老大说你脑门秃，你就脑门秃了！你还急了！瞧你那熊样。”

    “俺入你娘的！”

    “你敢骂我娘！！！”

    “……你们他娘的给老子安静！！！”

    什么谦恭敏学，在这些家伙面前怎么可能谦恭敏学得下来？钱小乙怒吼一声，这些人看到老大真的怒了，都纷纷安静下来。

    钱小乙深吸了口气。

    自我安慰自己，至少这些人还算听话。

    当然，之所以听话，也是因为他所出得。

    这些人都是遇到困境，有人娘亲久卧病榻死后连好生安葬都置办不起，有人因为所遇非人被迫欠债，走投无路。有人本是屠户，却因为看不惯有人受欺凌怒而挥刀，从而押解入狱…

    因为在这些困境中得助，所以他们现下还是很感激钱小乙，愿意听从之。

    当然，钱小乙也知道，感激不代表真正能用好，要用好这些人，必须要得他们力，出他们求。

    要应之他们所求，就要知道他们所求什么，欲愿为何？

    于是，钱小乙便一摆手：“今日带你们去吃顿好的！”

    到了一处酒家，开了一个房。

    一边吃着，一边聊着，聊着生活琐事，有苦闷事，有快意事。苦闷就安慰，快意就附和。有什么难处，钱小乙也用自己所能，尽可能的去开解！

    这个过程中钱小乙有了许多感悟，比如，别人的苦闷事，作为旁人听了，真的很容易烦闷！也因此旁人的开解多是敷衍，什么看开点，过去就好。说是开解，实际上根本就不上心。

    没有人真的愿意去了解别人的苦。

    钱小乙自己也不愿意，真的！

    可是他必须去了解，因为他想真正得这些人而用之，就不能敷衍应事。所以他强忍着心中的烦闷，尽可能的认真倾听，如此才能了解清楚，才能想办法解决所求所欲所愿。

    而这些人一开始倾诉这些苦闷事，很像是随口诉说，颇为自嘲，也不指望人家真的上心。可这一次，发现有人真的愿意倾听的时候，他们居然无法自控的越倾诉越多！越倾诉越无法自控的情绪激动起来！

    这种激昂难自控的情绪反而越加让人心烦，钱小乙都觉得自己是在自找苦吃，都忍不住想，下次不要在这样麻烦？

    “乙哥！”

    一个大男人一把抱住了钱小乙的胳膊，鼻涕都揩到了他的衣袖上。

    在他为此终于忍不住蹙眉时。

    “乙哥！我知道你是想要我们卖命！可我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这般愿意听我诉苦！从未有过！乙哥你这般看得起我！给乙哥你卖命又怎么样？！乙哥，这条命是你的了！被乙哥你花掉这条命，某绝无怨言！”

    “是啊！俺绝无怨言！乙哥，俺就是个粗鄙屠户，可俺知道谁对俺好！俺服你！俺服你！”

    “呜呜呜呜呜！自从娘亲死后再未有人这般对我，乙哥！您就是我娘亲！我要孝敬您诶！呜哇哇哇哇哇！就用这条命孝敬也是可以的，拿去用罢！用罢！”

    钱小乙一时间，怔怔了良久。

    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些抽泣看来的大男人眼中，那显而易见的，人心依慕。

    一时间内心不由再次触动。

    他脑海中此刻想的是：这般慕我，我要如何对得起？

    这就是，切盼加身。

    这就是，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