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门被推开，走进去，可以看到院落内多了些生气。

    主要还是多了些花盆与盆栽，此刻邱先生正在对着这些浇水。这是自从大火烧了屋后，哪怕如今整理了一番，邱先生依旧嫌弃少了些生气，就让人弄来了这些，看起来很有情趣的侍弄这些。

    不愧是风雅的读书人。

    转过身去，将门给拢上，再转过身来，向着院落书案前正在看书的徐先生走去。

    是的，徐先生。

    却是徐先生说过：“总是叫仙人仙人，也太过刻意。还是叫我徐先生吧，这样更自在些。”

    “徐先生。”

    走到了近前叫唤一声。

    徐安轻轻点头，从手中的书上移开了目光，看向了钱小乙。

    “有些心事？”

    “……徐先生，有得有出，就是要应人心需求是吗？”

    徐安点头。

    “得之我需，出之他求，一得一出，人心与我有加焉，只进不出，自心蒙尘，他心欲弃。只出不进，他心窥窃，自心妄浮。是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进出得宜，才是阴阳共济之道。无愧己心，也无愧他心。”

    钱小乙细细揣摩着，接着轻轻点头。

    “那先生。”

    这声先生叫得真心实意。

    “这样就可以不用过得苦了吗？”

    徐安低下头稍微沉默。

    另一边，侍弄完花草盆栽的邱长明悠然走过来。

    “哪会没有苦头吃。人都不想吃苦，可苦头总是要吃的。徐生说的不过是让你处事有道，免于一些虚妄胡为之事徒生烦恼。实际上这般去做，过得也要重一些。”

    “重一些？”

    钱小乙有些不解，拱手便问道：“邱先生，能免于一些虚妄胡为之事徒生烦恼，不是要过得轻一些吗？何来重一些？”

    邱长明抚须，叹了口气，看了徐安一眼，再看向了钱小乙。

    “徐生是个尊重人的。”

    “？”

    “他要用你，要你得用，也要你明理。这般看还真是个有道之人，而不是无道虚妄只想着欺压他人之辈，所以我才更愿与徐生这般相交吧。”

    “……”

    “处事应之人心，且进出得宜。这等人在人群中，多是要被依仗。在人世间往往能做到这一点的，多会被附近的人心依附，是真正的世间豪杰之辈。在官场，也是官中翘楚，众官景从。因为人多必有繁杂事，繁杂事多必要调理，那些无法应之人心，进出失宜的，根本无能力去调理。不调理只会生出更多事，招惹是非，这种时候必要有能调理的人去调理，而能在这时做出调理的，必然让人心服口服，然后众之依从，切盼加身。面对这种切盼加身的局面，你还能拒绝了不成？”

    钱小乙恍然，接着想象起了，被周围人切盼，希冀各种烦恼事能由他处理。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很有压力，很是心慌，怀疑自己，是否能承担这样的担子？

    “这样一来，不就是过得要重一些吗？”

    听到这话，钱小乙不禁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然后他猛然醒悟过来，看向了徐安：“徐先生！你对我居然有这样的切盼？！是否，是否太高看我了！”

    他说着有些诚惶诚恐了起来。

    徐安静静看着他。

    “我却对你有所切盼，毕竟我们能用的人不多，必是要得用。这也是我心之所需，便也对你怀着一些希冀。”

    “……我真能承担先生您这样的希冀吗？”

    钱小乙忐忑的问，可问着忐忑，自我怀疑，可他的眼中却是逐渐生出了一些光。

    毕竟，邱先生说过，这等人不是世间豪杰，便是官中翘楚。

    又有谁不想成为被人称颂的大豪杰？

    可那些羡慕大豪杰，想要成为大豪杰的人，多是只看到了大豪杰的风光，可是听了邱先生的话，他才明白过来，大豪杰有的不只是风光，更要有一份承担，要面对繁杂的事袭来，这是不是也不得解脱？

    因此他一边有些对自己的期许，可也一边有些恐惧，怯怕，担心自己是个无能的，最终只会贻笑大方。

    “你心中希冀否？”徐安却问道。

    钱小乙心中一颤，不禁低下头。

    徐安静静的看着他。

    徐安很明白，只是自己希冀切盼而用，人心不仅要应在自己身上，也要应在自己切盼的人身上，如果对方也没有那个切盼希冀，那么自己强加在他身上的切盼，不会得到足够的回应。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这不合道。

    钱小乙低着头，不敢去看徐先生，良久良久，他越想越是杂念丛生，越思虑越是不免让心中的渴望越加明显。

    所谓，人多是不安分的。

    奋发向上，本是人心本能。

    谁又愿意一直落在泥泞中呢？

    钱小乙想到了那些对自己恭敬的同僚，想到了自己明白了一些道理，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很多，这些日子里想了这么多，其实也多有臆想，怀着对未来的诸多奢望。

    哪怕他再怎么恐怯，不安分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想要向上！想要风光！想要被人称颂，想要昂首挺胸！

    而现在，他也想要明理。

    是的，明理。

    要懂很多，切不可成为徐先生和邱先生口中的妄人。

    这般一想，他突然生出另一种恐惧，恐惧错失了这一次后，就再也没有这样能提高自己的机会。

    哪怕跟着徐先生和邱先生，会被加上很多的担子，会很危险。

    可。

    他这样原本卑微的小人，为什么不能走在道上？

    眼睛闭上，颤颤巍巍的流了不少汗，他睁开来。

    “徐先生！邱先生！”

    碰。

    双腿跪在地上，发出了清晰的碰撞闷响。

    咬牙忍住激动下跪得太急，让双腿膝盖发疼，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相合，恭礼。

    “若不弃之，小乙愿永随两位先生。也愿为两位先生所用，可也恳请两位先生教我道理！”

    碰！

    这一次重重的将头碰在地上，碰了三下后，还想继续碰下去，却被邱长明一把扶住肩膀，拉起。

    他也顺着起身，因为膝盖疼稍微有些站不稳，好在邱长明继续扶住。

    在他站稳后，只见邱长明对他笑得露出牙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乙，你有这般诚心，我和徐生都很高兴。有人同行，道不独身，这可真叫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