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路问断魂归
看着眼前还透着热气,布满灰烬的屋子。
“唉,真是迂人所为,那李阿木怎愚钝至此?”
听到旁边邱长明这番感慨。
徐安说言:“本是由于嫉妒,也是得而不得。有时候,得而不得,比从来不得,更能扭曲人心,让人行差踏错,钻了牛角尖,从魔怔中不能走出。特别是犟脾气的人,很重自身脸面,一旦自认为着及尊严,脾气上头,搞不好连别人好意都看不清楚。”
“…说到底,也是太过自我。虽有些刚性,却教化不足,有些质朴蛮横的脾气。这等人说爱他人,终究还是爱他人想着自己。也不好生去想,那梓娘从小在这里长大,是她魂托所依之处。烧毁了这里,人死就少了个寄魂之处,一不小心成了游魂野鬼了呢?”
说着,邱长明摇了摇头。
在此世民俗中,魂归之处从来都是很重要的。
在世人看来,有了魂归之处,才能避免人死后,不成为游魂野鬼。
到时候传说中的阴司引渡,也会好找到寄于魂归处的鬼灵。
让逝者真正在彼岸安息。
当然,下葬之后也会有个寄托之所,可谁也说不准,少了个魂归之处,就一定不会变成游魂野鬼。
现下李阿木烧毁了自家娘子从小长大的屋子,在人们看来,就是让自家娘子多了个魂无所依的可能。
这简直可以说是对自家娘子做绝了。
“下葬时,好生的去做好引魂罢。”
听得徐安这么说,邱长明点头,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道:“那就要靠你了,你是她存世所最亲的人,到时候就要由你来好好引渡亡魂,前往彼世。”
“嗯。”
“她的一些贴身遗物恐怕也烧毁了罢,你还记得她生前喜欢吃些什么吗?也可以作为引魂之用。”
“记得,她喜欢姜糖,枣果,蒜香煎鱼,葱饼……”
“那就备好这些。”
“嗯,我会亲手备好。”
接下来,徐安就在这被烧毁的屋宅中忙碌起来。
这也是要找一找,有什么遗留下来的东西。不说要找到东西用在生活中,单是要下葬梓娘,就需要尽量找些生前之物来祭的。
而这种事情,自然是需要‘陈仲义’这个屋主才能做。
这般为此忙碌着,直到晚上,他才歇息下来…
夜色笼罩的路途上,幽幽暗暗,看不到人家处,自然也留不了宿。李阿木还是走着,走着,寻找好休息的地方。
毕竟也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停留落脚,需要背风,平整一些,也少蚊虫叮咬的地方。
寻了好一会儿,找了个马马虎虎的地方坐下,也不敢生火,毕竟没有人结伴。
喝着水吃着饼,吃着吃着,李阿木突然放下饼,抱着头闷声哭了起来。
不过依着他的性情,却不会哭得很大声。
就在他这般哭着的时,突然有阵阵铃声从他头上传来,还伴随着某种悠叹婉转又显得悲凉的唱腔,一时之间宛如坐上戏院,恍惚间意识到身处夜色郊野,又有一种森然诡异荒谬之感。
只听那声音传来道:
“世人多无情,空叹悲切声声,哪会有人将之着放心头,恨不能让众生晓我心意,可这番念想多是空梦一场,吾不知该往何处去,生而被世态炎凉所欺,死而如茫然无依之鬼,吁兮哀哉,何时能行至于我安心归魂处……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在哭?”
原来是一大红轿子,被八个红色身影抬着,铃铛是在轿子的四个檐角上,唱腔声音自然是从轿子中传出。
最后停下唱腔,传来了问话。
八个抬轿子的红衣姑娘中,有一个笑的很甜的开口应答:“是的,阿母,有一路人在哭,黯然神伤,也不知是有何痛心事?”
自然而然的,轿子停了下来。
此时李阿木僵硬的抬起头,睁大眼睛,脸上已浮现惊恐的看着,在他眼中怎么都显得不吉利的鬼轿。
“既然路途相遇,便是一场缘分,伤心人哭伤心事,必然也是有些倾诉之心,正好我也想听一听,他缘且如此?若是他一颗伤心本至诚,痛得非因自私情,那我也予他一番助力,看能否成全一番好事,让世间多一份至诚美满,真可谓一番功德由我心。”
“阿母如此好心,想必下面这人定会幸福至极。”那甜笑姑娘又甜甜说道。
接着轿子从天而降,落到了李阿木附近。
嗖的一下,李阿木吓得身体向后一缩,却是这甜笑着的红衣姑娘,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前,那近在眼前的红绣鞋简直像是涂了血,沿着往上看去,可见那红绸包裹的身段凹凸有致,一张甜蜜动人脸上,嘴唇殷红颤巍巍,白玉红粉勾人魂。
可若是加上这诡异场景,越发甜美动人,却反衬得越发森然令人心悸。
李阿木浑身颤抖得如筛糠,见他这般姑娘就掩嘴轻笑银铃响,好一会过去,她俯下身来,俏脸仿佛是要轻依,让李阿木立刻的,就失了魂…
是的,真正的失了魂,眼神变得空洞无神,面目呆滞。
“有何伤心事且快说,阿母还等着了,不可让阿母等了急。”
“呜呜呜呜!娘子!我的娘子!”
失神着痛苦喊了娘子。
轿子中传来一声叹息,便道着:“可怜相逢不相守,却是人间不了情。”
那甜笑姑娘又问道:“你的娘子怎的呢?”
“呜呜呜,梓娘她死了!”
“魂断自有相思愁,泣泣声来人不由……唉,等下便让他相隔生死,见上他娘子一面罢。”轿子里又传来长吁短叹,并附上一段决定。
于是那姑娘笑容越发甜美得有些灿烂,对依旧失了魂的李阿木讲:“高兴吧,阿母大发慈悲,让你能见上娘子一面,等下见上你娘子,且去一番倾诉衷肠,让阿母能看得满意罢。”
“见,见上娘子一面?”
出乎意料,李阿木露出的是惊慌的表情。
这让那笑容微滞,接着便继续笑问:“缘何见上娘子一面,让你这般惊慌?”
神情一番挣扎后,李阿木还是说了答案:“因为我烧了娘子的魂归之处。”
“为何要烧了你娘子的魂归之处?”
“因为我不想我和我娘子住的地方,归了那陈仲义!”
一张脸隐隐变得扭曲狰狞。
“…那陈仲义与你和你娘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娘子本是陈仲义家从小养大的小媳,可那陈仲义他……”
一番讲述下,在这被迷了心的状态里,却是不能说谎,也不能做掩饰,把事情给明明白白道清楚。
等到了所有事情前因后果一切讲完后。
终于,李阿木从失了魂的状态中走出。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
那轿子中便传来嘱咐:“将这胸狭自私薄情负心之辈给好生伺候一番吧。”
“得令,阿母,我也是有些手痒得紧,这等人,无论是女儿家,还是曾作为孤苦无依之鬼,都不能容情了。烧了自家娘子魂归处,真不知心是何长?嗯,且让我好生看一看,你的那颗心吧。”
李阿木立刻胸前一痛,很快他骇然看着一只血淋淋的手,捧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
“也让我看一看,那颗是怎么长得如此心狭气窄,难不成真是一颗豆子般大的心不成?”
“阿母稍待,我这就把心托去,让您好生看一看,品一品,把玩一番,称量大小。”
身姿雅致的转过身,托着心渡步向着那轿子而去。
眼看着这一幕,李阿木又低下头,看着刚刚被洞开的胸前,亦也是血淋淋的一片。
已感受不到胸腔中有心在跳动,可不知为何,他又能远远的感受到自己那颗跳动的心,或许就是这样,他才没有就此死去罢。
不过心不在身体里终归不安,他又抬起头,向那轿子所在伸出手,似乎是想说:把心还我。
而那颗心已经被送到轿子中,一只纤细白皙,指甲涂红的手上。
一番把玩后。
似乎无趣的嘲讽道。
“的确是心气儿小,罢了,既然如此气短,那也不该留存此世,免得耗费人间阳气。且,去了罢。”
随手一捏,便搅成一团肉泥,甩出了窗外。
李阿木刚跨出两三步,就身体猛然一颤,脸色变得乌黑又苍白,嘴唇一片酱紫,一双眼睛眼白泛起,却又泛黄了无生气。
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接着,那轿子再次起来,被八位红衣姑娘扛着漂浮在半空行走,甚至交相挥舞着红色长袖,显得既飘逸灵动,又阴森诡异的,伴随着阵阵铃声响动,向着另一头方向而去。
不久后,那悲戚的唱腔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