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半响就有些无言，邱长明也一时心绪有些复杂。他当然是不清楚徐安当前处境的前因后果，但是听得刚才那些‘厌世’言语，却是难免产生一些胡思乱想。

    比如轻生之类，兴许是故意在野外求死，只是这等情况着实少见，以邱长明一生所见，再贱的命都拼死拼活的求存，越是贫苦于泥泞中的人越是不甘死去。

    倒是出生优渥之辈更易出现轻生，因一时想不通求死者，多是家境宽裕的年轻人，或是慷慨赴死懂得义理之辈，那也是能有家资读得起书的。

    这样一想，这徐安轻生也是理所当然，想必曾经家境优渥，却一朝破灭，于是就想不开，于野外荒郊求死。

    只是千古艰难惟一死，现下看来，经历过鬼门关的徐安已没有死意，只是毕竟经历过家境败落这等事，有些厌世情绪也不奇怪。

    但是，联想到‘死’之一字，邱长明就忍不住情绪涌动。

    为何寻仙？

    自然是为的求长生。

    死亡可怖可畏，二十年前他深以明悟，于是踏足这一行程到现在，也执拗到了现在。

    甚至，他为何去救这徐安，也是有功利想法，想着积德行善，兴许死后就因为德行化作天人永享安乐自在呢？甚至，他还有些无稽的念头，不好与人言……

    想到此处，邱长明眉头紧锁，拳头捏紧。

    开始有些沟壑脸上，眉头挤压成了川。

    “大人。”

    犹豫半响，徐安开始开口。

    邱长明恍然才像是听觉，回过神来后，他摇了摇头，像是自语，也是作回答的说：“只是想到一些自己的事，一时之间有些失态，唉，一路行到现在，实也愈加彷徨，却也不能停下了，也不是没想过停下，但以至此怎可轻易说停就停？更何况，二十年前到现在，也依旧不甘。”

    “是我之前的话，让大人想到自己的事？”

    徐安轻声问，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是他说了那些感慨后，邱长明才如今这般。

    邱长明也点头，嘴角翘起，像是在作笑，只是故作笑颜下，多少有些僵硬，他于是说：“自古以来有慷慨赴死者，舍生而取义，或是为了家国社稷，为天下唱。也有柔骨传情之故事，一时之恋情感动至赴死，成了千古绝响，口传不经，或落于文字。是以，死之一字更添雄壮杂柔情，以至于闺阁小娘子都说，若是能嫁给故事里大豪杰那般的如意郎君，怕是死也心甘情愿了去。”

    “不知死，而轻言死？”

    “哈哈，知死也会轻言死，不过多是唬人，或叫别人为自己去死。”

    突然大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却不免有些讽刺意味。

    徐安也跟着笑了笑，他看了看周围，轻叹着感慨一声：“可惜无酒，若是有酒作料言谈助兴，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徐小弟所言极是，难得有一个谈得上话的人，无酒却是憾事。若是到了县城，就再请你吃酒吧，现下，也只能用鱼肉和一些干饼将就了。”

    说着，放下了手中撩火的棍子，又拿起一旁穿插的鱼，再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一边烤着，他一边说：“死之一字为千古难，世人多有讽刺苟活者，只是有些人活着何等艰难，而有些人活着又何等轻易。活着轻易者更易把死增添光彩，活着艰难，那对死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哀到极处，才会自怨自艾的声嚷起活够了，不想苟活，可是嚷嚷着这么大声，不就是在大叫。不想死吗？”

    “原来是这般。”

    徐安轻轻点头，联想自己在信息时代那广泛的所见所闻，不由赞同道：“却是如此，活得容易了，就会对死增添浪漫色彩，但是实际上，死有何浪漫可言？或者说，再是浪漫美妙，真的愿意为浪漫赴死的，也没有多少。”

    没有多少，也就是说也是有的，只是不多。

    “是啊，死有何浪漫可言？所以，吾不愿死，一路行来二十年，到处走访寻仙，只是仙踪渺茫难寻，眼看着鬓发斑白了就，却至今无有收获，心间其实也愈发多有哀思。事以至今，有不少人劝慰于我，我其实也多有心动，只是，不甘呐！”

    说话间，眼中居然噙着晶莹带丝泪光。

    徐安看着这动情老男人，心下有些无奈。想必本是心有憋屈积蓄至深，眼下顺势也就宣泄了出来。

    毕竟世间多有庸人以畏死笑话他人，但是在邱长明眼中，刚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徐安，肯定是知道死的可怖可谓，又怎么因此笑话他？

    于是没了一些心头顾忌，说到激昂处，就再也把控不了情绪。

    “仙人何在？！仙人何在？！何不应我？是我心不诚否？那么，是如何才是诚心？至今我祈求祷告，希冀上苍回应，可从未有仙缘愿意眷顾于吾，莫非对汝等仙人而言，求长生是错的？”

    “只要不碍着他人的话，求长生当然不是错的。”徐安对此好言宽慰道。

    “那我碍着他人了吗？”

    “嗯，也许是那些‘仙人’，自己也难得长生，所以也就无有搭理你。”

    邱长明不由一愣。

    “此话怎讲？”他情不自禁的问。

    对此，为了宽慰他，徐安就冥思一会儿，酝酿好语言开口问道：“假有蝼虫朝夕即死，那这蝼虫是长生还是短生？”

    “当然是短生。”

    “那你怎知，对于蝼虫来说，自己一生并不短呢？在蝼虫看来，那两腿行走的人，已经得了长生，却哀叹不能久视。”

    “这，”邱长明稍有所悟。

    “若是有人能活三五百载，此人在你眼中算是得道仙人了否？”

    “算。”

    “可你又怎知，那些能活了三五百载的，依旧不视自己为仙人乎？在他们眼中，能活千年万年的才是真仙人。”

    “……”

    “而那些能活千年万年的‘真仙人’，也依旧在哀叹自己短命，为何自己仅能活千年万年呢？为何不是天长地久那般长远呢？而天长地久那般长远的，也恐怕生怕有一天真的天崩地裂，恨不得天地灭而我不灭，而那些天地灭而我不灭的，又何知超出天地樊篱后，又会陷入怎样的囚笼？”

    “……”

    “怎的？大人为何这般看我？是我有哪里讲得不对吗？”

    “你见过真仙人乎？”

    邱长明不禁期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