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记忆
九月开头,灼热的阳光仍未衰颓,不断蒸烤着人们,学校之中,橡胶跑道包裹的篮球场上,少年们挥洒着青春的汗水,与其相对,树荫之下,被石砖裹挟的高大树木,成了女生们和个别男生的休息地,端坐在石板椅之上的沈璃身边与开学时相比,少了很多搭话的人。
或许是因为性格,难以入群,或许是因为男生们都去运动了,无人试图接近、追求她,也或许是因为一整个高一都独自一人的她,现在每每放学都与楚蒋一同回家,一些青春期的少年心都死了大半。
沈璃周身只有寥寥几个女生在聊天,沈璃静静听着,未出一言,等到别人聊到她才草草回答几句。
“沈璃你这次月考很好啊!”
“对啊!数学居然可以和尘耀媲美。”
“还行,这次提升题并不算太难,楚蒋也在我之上。”沈璃带着礼仪式微笑回答道
“说到他呀!沈璃是不是在和他交往呀?”
“对呀!你看上他哪一点了,我感觉他好阴沉,长相也才堪堪中等偏上一点。”
“我……只是同路罢了。”
“啊——!我看有几次楚蒋都等了你好久。”
“额——,这只是尽到朋友的职责吧。”
“誒,听说有这次月考后,有一位男生到我们班了,他是楚蒋和尘耀的高一同学。”
“好像是他!在投三分的那个!”
“对!长得挺帅的!”
“不过皮肤黑了点,给人感觉有点粗犷。”
“这种不白又有肌肉的男生才有雄性的魅力呀~!”
沈璃顺着这位短发女孩视线而望,看向了那一位正变向过人的男生,其身上皮肤较为黝黑,肌肉线条粗犷,五官不算太精致但配上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却以人一种豪迈之气,棕瞳之中炯炯有神,整个人宛如燃烧着的熊熊火焰,完完全全是青春少年的标杆。
“啊——!”一声惨叫从篮板底下传出,细细望去一位健壮男子整个人倒向地面,右臂蹭着粗糙的表面滑了一段。
“没事吧?”众人瞬间停下了动作,本来防着他的一人伸出左手将其用力拉起,关心地问道。
“靠,被自己拌了一下,擦伤了,腿也摔了一下,可能跑不起来了。”
“诶,赛季报销了……”一人扶着摔伤的男生到了树荫之下,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差一个,我问一下尘耀来不来!”篮球场上,转来的高中生想了想,看向远处在与楚蒋打羽毛球的尘耀,扔下篮球,往那边奔去。
羽毛球场上,尘耀跃起,衣脚随微风飘动,额前沾到滴滴汗水在挥拍之时洒落于地,一记扣杀,羽毛球直达楚蒋跟前,俏皮蹦起,掉到了楚蒋跟前。
“咋这么没精神,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噩梦?”看着有气无力、毫无精神的楚蒋,尘耀疑惑地问道。
“还是因为你想沈璃了?”
“和她只是同路罢了,走在一起只有沉默。”楚蒋无情回道,拍子下垂,向上发力,挑了一个高球出去。
“哈~,能和她同路就很不错了,还能让她等你几次,这就……”
“诶,还是这种球,我这不得再扣一个”尘耀看见这么高一球,把与沈璃的话题推掉,跳起,压腕,开始嘲讽。
羽毛球带着一股劲风往网对面窜去,可球并未落地,被楚蒋挑起,划出来一道优美弧线返回尘耀的地盘。
“诶啊!”尘耀没接住,惯性使其踉跄向前跳了几步。
“很帅啊!”黝黑男生奔向这里夸赞了一句后,两边都看了看问道,“打场缺一个来吗?”
“不是满了吗?”尘耀不解问道。
“摔了一个。”
“真有你的,顾旭炎!来我们班第一周就把人撞飞了”尘耀比了个赞,笑道。
“还不是你强推我……不对啊!我没撞到好吗?”
“楚蒋去吧!给那边的沈璃展示一下!”尘耀调侃过后,迅速转换话题。
“不!天气这么热,我要去休息了,羽毛球是你硬要拉我打的。”楚蒋决绝拒绝。
“啊——!楚蒋原来真在追沈璃啊!我还以为这是绯闻……那你可能是全校进展最成功的一个了,全校有多少男生与其同路和她一起走过,可是没有一人可以让她等……”
“困了!”楚蒋把球拍收起,伸了个懒腰。
“喂,别呀,你看沈璃在往篮球场那边看!”尘耀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树荫之下的沈璃。
“现在她看着是这边。”楚蒋右手指向远方,示意尘耀转头看。
“……”尘耀感觉自己的视线与沈璃对上,尴尬之意上涌。
不对啊!沈璃压根瞧都没瞧自己,她……在看……楚蒋?
一旁的顾旭炎见此,带着旁观者清的视角以及为自己兄弟着想,一只手拉向楚蒋的手臂郑重说道:“尘耀对我说过,你可是可以媲美他的存在!”
虽然高一和楚蒋没啥交集,但自己自然熟的体质和秉承着自己兄弟的朋友就是自己朋友的理念,顾旭炎决定拉楚蒋一把。
“我不……”
…………
“哇——,楚蒋三个空蓝三分!帅啊!”尘耀靠着篮板后的柱子上,见自己兄弟又进一颗球便起哄叫道。
“再来一个!”对手接到球,传给楚蒋队友,叫道。
“好!楚蒋再来一个!”高个子队友也应和道,跑至中线,洗了遍球,将球推至楚蒋跟前,没人防守,大家死死盯着那颗将要出手的篮球。
“铃铃铃!”收手曲肱,起跳,下课铃猛然响起,手指不知觉抖动了一下,抛出的球略微偏斜,在篮筐上滚了一圈,掉落于地。
“差一点,很强了!”第四颗球未进篮筐,众人都万分惋惜。
“楚蒋以后就是我们班的射手了!”
“我来一颗!”一位队友夺下篮板底下跳动的篮球,奔至三分线外。
“嘣!”篮球出手,碰到篮筐直接弹飞了出去。
“拉跨呀!我来!”
“喂,下节生物老师的课,我先上去了!”顾旭炎比了比上楼的手势,大喊了一声,就搭着楚蒋的肩膀向尘耀身边走去。
“OK啊!”
“不错嘛——,一整个高一和一整个初三都没打了,还是这么准!”尘耀锤了一下楚蒋的胸口,囔囔道。
“下次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我没跟上节奏,肉眼便可以看出,要是再缺人,最先考虑的不是我。”楚蒋摆出一副解脱般的神情,叹了口气道。
“熟悉一下不就可以了……高一没见你打过球,只听过尘耀提起,现在看来不错嘛!”顾旭炎打气道。
“初中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算我高一催了楚蒋一年,他都没碰过篮球,现在终于醒悟了!”尘耀抹了一把虚假的眼泪,笑道。
“别想了,之后不会打了,我的青春早就被挥霍光了。”楚蒋指了指洗脸池,脱离了三人的队伍。
在水流的唰唰声中,楚蒋回忆起了那最后的一场与同学之间的比赛:在夜的笼罩下,路灯在一片宽大的场地排排亮起,几个场地或在练习、或在教学、或在打比赛,六个初中生拘泥于半场打着比赛。
“楚蒋好好打,每次人都从你这边过的。”
“哦!我的我的!”
“哇——!楚蒋别单带啊!节奏都带乱了!”
“没注意,我和你换一下吧,我来抢篮板!”
“打手了!犯规!犯规!”
“楚蒋能不能行啊!”
“我草!三个三分可以呀!楚蒋!”
“六啊!”
“不过还是我们赢了!”
“要是尘耀来了,前期完爆你!”
“切——,喝水!喝水!”
“话说初三这年,尘耀好像和他爹闹矛盾了,听说他今年突然有一个妹妹,他妹妹的母亲要一大笔手术费,他爸不借。”
“我想起德国骨科了。”
“他们三代之外了——!”
“哇——!尘耀什么狗运啊——!就跟什么无脑恋爱剧情一样!”
“呼——!那家伙放学就冲回家,见色忘义啊——!”
“打球去了!”
“喂,楚蒋这次好好打啊!”
…………
“呼——!”用衣服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珠,楚蒋结束了短暂的回忆,缓步向班级所在的那一栋楼走去。
我为什么会去学球,这可笑的理由本应该早已腐败、分解的,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我脑海之中,这段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仅仅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事。
班级中充斥着空调的冷风,下午的阳光没法透过窗户将这间伊甸园变为烤炉,炽热之风愤怒地拍打着楚蒋边上的玻璃窗户。
“铃铃铃!”下课铃似乎被热风催促着,无奈地打响了,讲台上的老师僵了一下,盯着还差一点点的知识点,略作思索,决定先行离开,“生物不算难,这边还剩一个知识点,明天再讲,今天就不拖课了。”
“啊——!”班级中,男生们瞬间唉声叹气起来,楚蒋则只是叹气,趴在桌上,叹为何下午总没精神。
看着渐渐远去的代课老师,众人一阵痛心疾首,这么一位美丽的老师为何老是不拖课,轻灵悦耳的空灵之声为何总是如此简洁明了,好像多吐一个字就跟浪费生命一般。
“唉——!楚蒋我好想要我们班生物老师换成她啊!这一节美妙的课就到此为止了!我感觉老师她话好少啊!”尘耀转头来,靠在了椅背之上,叹气道。
“代课老师的话和其他老师一样多好吗?”楚蒋闭着眼睛,脑袋窝在手臂之中,有气无力地反怼道。
“你多久没运动了,我怎么感觉你打完球就跟死人一样。”
“……”
放学路上,沈璃跟在楚蒋身边静静观赏着被夕阳裹挟着的落叶无声无息飘落,赤红的云团在橘红天空缓缓飘荡,其后本白花花的云彩亦步亦趋跟在云团之后,前半部分早已染上了赤红的光芒。
趋步于路面之上,沈璃长长的单马尾跟着步伐微微摇晃,微风拂过脸颊,轻抚发丝仅仅带起了眼前细长刘海,要是将单马尾解开让头发散落,此时沈璃可能就像沐浴在夕阳之下到尘世间一览的仙女了吧。
“你原来会打球吗?。”沈璃看着略有点距离的楚蒋小步跟上,略有好奇地问道。
“嗯——,初一找尘耀学的。”楚蒋微微颔首,右手抬起,曲着臂腕许久,手指弯曲着像是在抓着什么,这是早已习惯于放学一人独自手持书卷的背书样子,要是未仔细观察之人可能会觉得楚蒋和边上的女朋友闹矛盾了,楚蒋在挽着空气的手。
“嗯——,我觉得挺不适合你的。”
“我也觉得。”楚蒋抬头细细瞧了瞧颓势尽显得到夕日,可是细细看去她依旧绽放着万丈光芒,好像单独在骗着自己,不……可能只是自己看错了、感觉错了、主观臆断罢了。
“那……”沈璃止住了话语,她看到了,可以说是感觉到了楚蒋眼神之中的点点阴霾。
“你会西洋乐器吗?”沈璃调节着气氛,问道。
“唉——,会小提琴,好像也只会它。”楚蒋吐了一口浊气,轻声回答道。
“它——,这和你确实挺配的,我会弹钢琴,刚好可以二重奏。”
走了一条路,仅仅几段对话,没人去在意沉默会不会尴尬,两人想问什么,想做什么,没有拐弯抹角,谈话时觉察着对方的心思,谁也不越界,同路了一月,楚蒋和沈璃互相连对方家住哪,初中在哪上,过去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双方都很默契,觉得这个距离合适,这种感觉安全,这或许就是他们仅仅认识一周便总是一起走的原因。
树林阴翳,晚霞的光芒被完全隔绝在外,林间两人各自坐在不远地石墩上,聆听着树林带来的沙沙声响。
楚蒋耳畔微风拂过,思绪被拉回几年前;
依旧是在这片林间,小男孩背着书包盲目地奔了进来,手臂之上被指甲抠出的血迹沿着手指滑落,左耳垂之上也有着滴滴血液溢出,像是被夹上夹子后用力摁压产生的结果。
四下张望,边上无一人在此,仅仅只有这寂寥的空地包裹着男孩。
“呜呜——”哽咽的声音从男孩嘴中低低地发出,“为什么一直欺负我?”
“为什么今天还手时,我拼劲全力才把他手划破?”
“整整欺负了我两个月,为什么几句对不起就没事了?”
“说我们只是三年级不懂事?为什么我这么弱?”
男孩压抑着内心奔涌的情感,不敢破坏这片寂静的林子,他第一次来到这,孤身一人身处其间,这片静谧的小树林就像恐怖故事中恶魔的栖息地,寂寥无人、阴森恐怖。
小男孩用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脸庞带上了滴滴暗红,感觉耳边瘙痒,伸手轻轻抓挠,鲜红血液划过耳垂,滴落于地。
“痛——!”男孩触电般伸回手,林间开始响起阴沉的独奏。
耳旁也响起同学们的讨论声,让独奏变为了伴奏,同学们关心的话语消失不见,剩下只剩下冰冷、刺骨地嘲笑声、讥讽声。
“喂!那边打架了诶!”
“没错,没错!楚蒋好弱诶,都被掐出血了。”
“之前就看见他经常欺负楚蒋,现在正好在夏天,天气炎热,大家脾气都爆,楚蒋终于受不了了!”
“找老师吧,他们有点过了,手臂都被抓出血痕了!”
“你要去你去,等候我们也被打了怎么办!”
“诶!班长来救场了!”
“啊——!楚蒋小臂上、耳朵上都流血了,怎么他就被抠破了手背!”
“哈哈——!楚蒋战斗力好弱啊!”
“诶!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男孩本泫然欲泣的样子此时彻底转化为嚎啕大哭的模样,他也不顾林子中有没有恶魔,就算有,被惊扰到了,干脆一口吃掉自己这个弱者罢了。
“楚蒋,晚自习快到了。”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楚蒋的回忆,使其从梦中惊醒。
“嗯——”楚蒋撑着自己下颚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道。
“刚刚看你一直皱着眉。”
“没什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