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道：“朝廷设官本意在劝善惩恶，此案虽证据确凿，但邱盖杀人，乃几个泼皮设计陷害在前，邱盖为人重义，在永安县人所共知，民声不错，大老爷若判他斩首，虽然于王法有依据，但百姓却只当大老爷与几个泼皮同流。”

    “这样不仅起不到劝善惩恶的功效，反而惹得民心背离，大老爷还请三思。”

    赵耽沉吟一阵，点头道：“此言有理，那依你看该怎么判才好？”

    陈武道：“虽说邱盖杀人，但几个泼皮强行闯入别人家中，用意必定不良，不如就判他两方互殴，邱盖失手杀人，流放牢城如何？”

    “只怕那几个泼皮生事，不肯依从。”

    赵耽冷笑道：“本官判案，还由得几个泼皮生事。”

    当即决定就按陈武的建议改判。

    陈武松了口气。

    一条人命居然就这么轻易保住了，陈武不由得感叹人治社会，个人权柄的强势。

    赵耽于是重新升堂，发签判两方互殴，邱盖失手致人死命，判流放牢城。

    原告被告双方全都愕然，如此人证物证俱全的事，怎么给判了互殴？

    两个泼皮有意抗辩，但看到大老爷高坐堂上，威严赫赫，两班捕快列于左右，虎视眈眈，不由得把冲到口边的话咽下去。

    最终二人只是问道：“大老爷，邱盖欠下的赌债如何处置？”

    这个赵耽也没办法，邱盖虽是遭到陷害，可赌是他自己赌的，欠条也是他自己写下，这钱无论如何都要还的，而且赌钱破家，历来如此，这也是他该承担的后果。

    赵耽说道：“家产变卖，抵偿债务。”

    两个泼皮道：“大老爷明鉴，邱盖家贫，只有几间破屋，纵变卖了，如何能抵债务？”

    堂上林雪出声道：“你两个放心，这钱我替哥哥还。”

    邱盖吃了一惊，知道她是想动用自己的嫁妆，连忙道：“那是老娘留给你的嫁妆，如何能动？”

    林雪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哥哥欠债也就等于妹妹欠债，难道咱家要做那等欠债不还的赖汉不成。”

    邱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呢，现在好了，不仅自己担了官司，连妹妹也受牵连，妹妹已经许了人家，如今将嫁妆支出去，夫家如何肯依，若因为自己耽误了妹妹的婚事，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邱盖急道：“你婚事在即，这笔钱不能动！”

    林雪笑道：“这亲不结也罢。难道不嫁人就活不成了？”

    说着竟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只一刀将一头乌黑的秀发拦腰剪断，青丝纷纷飘落。

    见哥哥还要说什么，林雪道：“哥哥不要再劝我，今次本以为哥哥必死，是以妹妹暗藏剪刀，只为当堂刺死这两个仇敌，以报哥哥这些年养育之恩，如今哥哥竟然不死，妹妹心中只有欢快，什么钱财婚事，都已经不放在妹妹心头。”

    林雪说完，解开身边包袱，从里面将银子取出。

    邱盖家中无人，将银子放在屋里，林雪担心有人趁虚而入，将银子盗走，因此随身携带了来。

    邱盖共写下欠条一百二十两，林雪包袱中有老娘遗留八十五两，还差三十五两，若将几间屋子变卖了，或许能值二十几两，还差十两银子，不知如何凑齐。

    林雪心中忧愁，眉头蹙起来。

    邱盖在旁看得心中直滴血。

    他知道妹妹向来心气颇高，断然不肯作那等欠钱不还的赖汉，这些钱她肯定会还上，可如此一来，家中房屋变卖，妹妹手中又没有钱财，而他却被配去牢城，妹妹以后可如何生活。

    邱盖双手捏得咯咯直想，恨不能一头碰死在堂上，可他知道自己若死，妹妹必定将自己的死归在两个泼皮身上，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刺杀两个泼皮。

    死又死不得，活着却又不如死了痛快，邱盖止不住仰天长叹一声。

    一名衙役从匆匆赶来，交给赵耽一包东西，又对他耳语几句。

    赵耽点点头，说道：“邱盖，有人替你将剩余的欠款还上了。”

    说着将手中一包东西，由衙役交到林雪手中，林雪将包袱打开，见里面是四十两银子，连同自己的八十五两，足够还债，还能余下五两。

    兄妹两个大喜过望，连连追问恩人，赵耽道：“过后自然知道，先将堂上事了断。”

    林雪于是将银子交给两个泼皮，并讨回欠条，赵耽则发签，派人两日后押解邱盖去三百里开外的管州牢城，随即宣布退堂。

    堂下百姓见邱盖活下命来，一个个全都心中欢喜。

    他们平日里也都受城中泼皮搅扰，但大家都是老实百姓，不敢惹事，只好由得他们欺负，如今有一个邱盖忽然打死一个，他们心中恶气宣泄，立即将邱盖看作好汉，希望他能逃脱惩罚。

    如今见老爷果然从轻发落，一个个全都在堂下山呼青天，赵耽捋着他的小胡子，心中十分满意。

    等百姓和两个泼皮各自散尽，陈武这才从后堂出来。

    赵耽笑道：“邱盖，方才替你偿还赌债的就是这位陈都头，也是他劝本官对你从轻发落，由杀人改为互殴失手致人死命。”

    邱盖和林雪全都肃然。

    邱盖立即认出来，这不是当日发生过冲突，后来又被对方折服的陈家老爷吗。

    两日昔日有过龃龉，对方不仅未放在心上，反而以德报怨，救他一命，这恩情简直如同再生父母。

    邱盖当即跪下磕三个头，说道：“陈老爷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以后小人这条命就供老爷驱驰，老爷但有所命，即便要小人趟油锅，赴火海，小人也绝不推辞！”

    陈武摇摇头，说道：“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本性不坏，而且这次是被人算计，罪不至死。”

    “至于供我驱驰，你还要去牢城，活着从那里回来再说吧，而且你这般嗜赌如命，我也不敢用。”

    这话戳到了邱盖的痛处。

    他往常自夸是个好汉子，可今次却因为一个赌字，害的自己入罪，又差点害的妹妹无依无靠，这哪是好汉子的所作所为，也怪不得恩人不敢信用。

    邱盖羞得满脸赤红，他左右顾盼，忽然从一名捕快手中抢过一把刀，在众人惊呼声中，手起刀落将自己右手小指，齐根斫下。

    邱盖强忍着锥心的痛楚，举起鲜血淋漓的左手，说道：“邱盖从今日起誓，以后若再赌钱，我这颗头就像这小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