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纪元8年】

    自万有引力号启动宇宙广播系统后已经过去了八年，这期间林峰一直没有选择冬眠，而是沉浸在宇宙发展模拟系统进行的一次又一次的文明演化中。

    模拟的结果总不尽如人意，甚至让林峰一度陷入对文明之间建立沟通关系这一行为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态度中，如果文明间建立沟通没有意义，那无差别沟通就更没有意义。

    但是林峰知道，这只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结果，宇宙文明并非完全按照模拟的结果进行发展，可正是因为这种不可控因素太多，反而让林峰多次陷入困境。

    这天，林峰又来到当年和关一帆相遇的窗户前，望着舱外依旧黑暗而深邃的宇宙。

    在按下宇宙广播系统按钮的那一天，林峰就像今天一样站在这里，望向宇宙。然后...他和关一帆进行了一次交流。

    威慑纪元62年，最后半小时...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林峰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音，“又在思考什么？”

    林峰扭头，看到了略显疲惫的熟悉的面孔，“是你。”

    “还记得我？”

    “嗯。”

    关一帆走进林峰，和他一起看向舱外。

    林峰，“听说，在宇宙中发现了神奇的存在。”

    关一帆，“你指的是四维空间吗？确实是，对于从地球出来的我们，难以置信的存在。近来关于维度的问题正准备展开更深的研究，所以大家都在忙。”

    林峰，“但那一定是了不起的发现，研究下去，说不定能发现宇宙终极的奥秘。”

    关一帆，“希望如此。”关一帆扭头看着林峰的侧脸，“那你呢，上一次听你说在研究宇宙无差别沟通，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研究，你可以向我具体介绍一下这个研究吗？我很好奇你这样的研究小组是如何成立的？”

    林峰，“那，现在来看，也是个很漫长的故事了，不，甚至可以用历史来形容，因为从公元纪年开始，这个计划就开始了。”

    关一帆惊讶，“居然从那个时候就出现了，我一直没有听说过。”

    林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们的计划规格过小吧。”

    关一帆，“可以简单讲讲吗？”

    “当然。”林峰简单向关一帆介绍了无差别沟通计划是如何从一开始的人际沟通转移到了宇宙文明间的沟通，如何在建立语言系统中出现问题一度陷入停滞，又是如何重新启动。听完林峰的讲述，关一帆久久没有回答。

    林峰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觉得有点理想化？”

    关一帆，“并不...全是。”

    林峰，“觉得理想化是十分正常的，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乌托邦式的存在。”

    关一帆，“可是如果能够实现，那对人类而言，对宇宙文明而言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林峰，“但也可能，只是我们认为有意义，对于宇宙来说，并非如此。”

    关一帆，“什么意思？”

    林峰，“这个问题暂时放到最后。先从地球说起的话，我一直在想，地球上的人类是否从一出现，就学会谎言和欺诈了呢？”

    关一帆，“我认为不是。”

    林峰，“人类起初为了生存，必须要学会合作与斗争。与人类合作，与猛兽斗争。那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撒谎的呢？”

    关一帆，“利益出现的时候。”

    林峰点点头，“当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隐瞒事情或者欺骗他人的时候，也就出现了谎言和欺诈。这是人类生存中被不断痛骂的行为，但也是绝对不会消失的行为，只要利益不均等，只要个体有差异，谎言和欺诈就不会消失，反而会朝着越来越高级的方向发展。”

    关一帆，“没错。”

    林峰，“如果人类继续以这样的方式独立地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关一帆，“我想象不出来。”

    林峰，“其实我也想象不出来。但是人类会继续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发展，在没有其他文明干扰的情况下。”

    关一帆，“是这样。”

    林峰，“但是此时，三体世界出现了，三体的出现可以说改变了地球，改变了人类的整个发展进程。但除此之外，我想说的是，我相信地球上有不少人会羡慕三体世界通过思想无障碍沟通的方式，但凡是有过人际沟通的经历，都会有这种感受。”

    关一帆，“人和人的交流，确实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比较困难。能够找到真正合拍的就更不易。”

    林峰，“所以人类会羡慕三体世界的沟通方式，也想要寻找出适用于人类的无差别沟通，这样，才有了我们这个计划的诞生。”

    关一帆，“个人不透明的思维和计谋还曾作为地球对抗三体世界的优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面壁计划。但也不能否认，人类一直以来都希望寻找可以让彼此契合的沟通方式。”

    林峰，“对，但是我们在研究的过程中，越深入的了解就越认为，这样的沟通方式是不存在的，除非真的能够实现思想交流。”

    关一帆，“你的意思是？”

    林峰，“我的意思是，三体文明的出现，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人类自身的发展节奏，当然，我仅从沟通这个层面来说。”

    关一帆，“但即使他们不出现，人类也已经意识到了欺骗与计谋都是不合理的存在。”

    林峰，“确实如此，我只是想说，三体文明的出现，可能加快了这个进程。仅就这个问题来说，文明之间的互相干扰就出现了。那你觉得三体文明有从地球文明中学到了什么东西？”

    关一帆，“学到了很多啊，文化，艺术作品等等。”

    林峰，“还学会了人类的思维，更重要的是计谋。”

    关一帆，“哦？”

    林峰，“为什么在威慑时代，人类没有发现三体早就部署好的计划，是人类对自身的情况太过乐观，但更重要的是，三体世界学会了计谋，不再把自己的想法轻易暴露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又过于高估自己，才会在执剑人交接的时候出现那样无法挽回的事情。再回想三体刚接触地球的时候，像个天真的小孩，或许我这么说有点过于美化他们，但他们在谋略和欺骗上并不比小孩厉害多少。但是三体和地球经过几百年的接触和碰撞，学会了拐弯抹角，学会了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可以说，三体人已经成长为合格的大人了，学会隐藏自己的不满情绪，隐藏自己的计谋。他们学到了人类身上存在的问题，再将这些计谋用于人类的身上，导致我们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广播宇宙坐标，也正因如此，反而加速了三体世界的灭亡，也让太阳系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

    关一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林峰，“对，可是追溯源头，如果三体和地球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各自发展，可能会存活更长更长的时间，但正因为某些契机，两个独立的文明相交了，交流之后必定会对另一方产生影响，可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也可能朝着差的方向发展，现在看来，是造成了最差的结果。如果文明之间建立沟通后反而会加速双方的灭亡，那，建立沟通的意义是什么？”

    关一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

    林峰，“可是我能参考的资料并不多。不过从计算机模拟的结果来看，文明独立发展，反而要比互相影响存在的时间要长。而且你们不是也见到过，太空中的坟墓，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关一帆陷入沉默。

    林峰继续说，“你一定想到了吧。那么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你认为如果真的有无差别沟通方式的存在，可能对人类而言，对宇宙文明而言都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但是对于整个宇宙而言，却并不一定。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这是黑暗森林法则的基本公理，一开始我并不理解这句话，但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或许宇宙有自身的运行发展规律，每一次强行进行干预或影响，例如，不该相遇的文明相遇了，不该灭亡的文明灭亡了，就会对宇宙本身造成不可挽回的危害。”

    关一帆，“听起来，也有一定的道理。”

    林峰，“虽然现在说有些晚了，不过如果在黑暗森林之后，真的能够对宇宙社会学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的话，现在我们对宇宙的了解也不会这么被动了。”

    关一帆，“是啊，不过，对于宇宙的探索，从现在开始也来得及。四维空间已经是个非常重大的发现了，宇宙里，一定还有更深的奥秘在等待着我们。所以，即使你觉得有困难，也请不要放弃。”

    林峰点点头，“我会的，谢谢你的鼓励。”

    时隔多年，林峰倒是没有忘记关一帆当时的鼓励，只是单纯地对宇宙无差别沟通计划失去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