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慑纪元15年】

    林峰像刚踏上万有引力号那一天一样，在公共走廊的过道里，通过窗户看向窗外，虽然都是深邃，但外面却是和当初完全不同的光景。

    “在想事情？”

    林峰的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林峰扭头看，来人是军官样貌的亚洲血统，和林峰一样说着汉语。

    “是。”

    “想什么事情？”

    “宇宙的奥秘。”

    “你是研究人员吗？”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不冬眠？”

    “需要思考一些事情。”

    “什么项目？”

    “无差别沟通计划。”

    对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居然有这样的项目吗？很厉害。”

    “是不是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并不，人类还是要心怀希望。研究进展如何？”

    “并不理想。”

    “总要试试，在确定无法实现之前，总要努力一下。”

    “我们会努力的。”

    “我要去工作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听你继续谈研究进度。我叫关一帆。”

    “林峰。”

    短暂交流之后，关一帆就离开了。林峰回到了自己所住的舱内，和王陌天说，“休息之后，开会。”

    休息过后，三人又坐在经常开会的会议室中，林峰率先开口，“我决定要冬眠了。”

    杰西卡，“冬眠到什么时候？”

    林峰，“不知道，可能冬眠到下一个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在这之前，我想和你们讨论一下，关于宇宙无差别沟通计划的可行性。”

    杰西卡，“所以你说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去思考，思考的不是如何实现宇宙无差别沟通，而只是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吗？”

    林峰，“这件事很重要，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做无用功了。我上次提到的，我们需要找出适用于宇宙的沟通公理，现在我们尝试将人类间的沟通公理套用在文明与文明之间，探讨一下文明与文明间是否有建立沟通的必要性。首先，人必须和他人沟通，那么文明必须要与其他文明沟通吗？”

    王陌天，“从黑暗森林法则来看的话，这条并不适用，文明保护自身的方式似乎只有拼命隐藏自己存在的方式，如果是这样的话，文明与文明之间根本不需要沟通。”

    杰西卡，“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三体与地球之间已经建立了沟通，既然文明不是必须与其他文明建立沟通的话，那现在的情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峰，“所以文明与文明之间建立沟通可能不是必须的，但是，如果一方真的向另一方发了消息，这种模式应该如何去概括呢？如果结合黑暗森林法则来说的话，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形容，文明并不主动与其他文明建立沟通。”

    杰西卡，“文明会向宇宙发出信息，或许是为了试探，或许是有其他的目的。文明向其他文明表示沟通意向，那么另一方是否回答，则视情况而定了。”

    林峰，“对，这是之后的问题。下一条，沟通代表关心，同时也包含着干预。沟通模式由参与沟通的人所决定，通常受沟通者的伦理关系所左右。一个文明想要同另一个文明建立沟通关系的目的，用两个极端的方面来概括，就是合作或战争。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在沟通的过程中，一方一定会受到某一方的支配，这不是文明地位上的支配，而是模式上的支配，一方总要依托于另一方的沟通系统建立交流，但是在进行编译解译的过程中，有些东西一定会被消耗掉，也就是说，其实从沟通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产生了沟通上的差别。那样的话，不管是干预还是关心，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其实从一开始，两个文明之间就已经在偏差的道路上前行，这样的话，长期交流下去一定会出现越来越大的沟壑。”

    杰西卡，“如果还受到沟通者的伦理关系所影响的话，两个文明之间在伦理上的差别一定比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伦理差别要更大，那不管依托于哪一方建立起的沟通系统，最终都会随着伦理上的沟壑而渐行渐远。”

    王陌天，“那么文明之间伦理差别几乎为零的情况，不存在吗？”

    林峰，“理论上说，只要有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差异，就会存在不同时空点不同空间发展的差异可能性。再加上历史的作用，文明之间伦理差别为零的情况，几乎不存在。除非，假设真的有与地球环境非常相似的行星，那首先它要有与地球相似的恒星环境，然后物种进化历史流程都要与地球的发展完全一致，哦最重要的是它还需要一个和地球相似的三体世界对它的历史进程进行干扰，然后，它才可能勉强和我们如今的发展同步，这样的话，伦理差别还有可能缩小一点差别。可是这样与地球相似甚至连发展轨迹都如此相近的一个行星，在宇宙中真的存在吗？”

    王陌天，“宇宙那么大，也不一定就真的没有。”

    林峰，“是这样，可我们要做的不只是让伦理相似的文明建立无差别沟通，而是抛开伦理的差距，从别的角度去弥补沟通上的歧义。下一条，沟通者的相互关系可以通过沟通加以改变，这个可以以地球和三体的沟通做参考。”

    杰西卡，“三体和地球的恩怨情仇从公元世纪就开始，三体的出现对地球而言应该是一次历史进程的调整，自进入威慑纪元开始，三体和地球才勉强站在了平等的地位上建立沟通，然后互相影响，互相改变，可是，两个文明互相影响之后，各自究竟学到了什么东西呢？”

    林峰，“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而且，从历史的经验来看，文明一旦介入另一个文明必然会影响甚至是改变双方的历史发展进程。这种强制性的改变历史进程，难道不会违背什么宇宙公理吗？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宇宙公理。我的意思是，如果一旦两个文明或多个文明建立了沟通，改变了宇宙顺其自然发展的历史进程，这种举动，真的合理吗？”

    杰西卡，“可是如果建立沟通的目的是为了宇宙更合理更平衡的发展，沟通本身这个行为应该是合理的吧。”

    林峰，“也有一定的道理。那下一条，人类相互之间的沟通可通过语言和非语言方式来进行。对于人类而言，可以通过语言，也可以通过表情、举动等非语言方式。从三体文明来看，他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就是通过非语言方式，那么宇宙中的文明都存在各自的沟通方式，或许借助语言系统，或许就是像三体世界那样通过思想等非语言方式进行交流。”

    王陌天，“如果考虑的因素过多，这个计划可能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林峰，“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其实还有下一条沟通公理，但目前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现在能否从这四条公理中提取出适用于宇宙的沟通公理呢？”

    杰西卡拿出刚刚的文字记录，“第一，文明并不主动与其他文明建立沟通。”

    林峰点点头。

    杰西卡继续说，“我来简单概括吧，第二，文明之间建立沟通的目的，合作或战争。”

    “可以先暂时这么描述。”

    杰西卡，“第三，文明之间建立沟通后一定会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第四，文明之间的沟通模式有语言方式和非语言方式。”

    林峰，“你们可以想到推翻这四条公理的沟通模式吗？就目前来说。”

    王陌天摇摇头。

    杰西卡，“目前想不到，而且就算还有，那也是极少数的情况，目前可以先忽略不计。”

    林峰，“在推定的宇宙沟通公理的基础上，我们现在开始考虑，如何建立无差别沟通。我在思考建立语言系统的可行性。对于智慧程度低的文明来说，如果他们根本无法解译这套语言系统，如果对于根本不使用语言系统进行沟通的文明来说，语言信息很可能会被他们忽略掉，如果将这种情况考虑进去的话，语言系统应用于宇宙中的可行性太小。”

    王陌天，“语言系统建立并投入使用的过程是很漫长的，这不只需要一套严谨的语言系统，还需要一段长时间的学习，然后才能投入使用，就算投入了使用，如果使用者不严谨，那也无法实现无差别。这就像计算机编码语言，任何一个小小的差错都会使整个程序停止。”

    杰西卡，“可是人不能与计算机相比。”

    王陌天，“是这样没错，计算机可比人类严谨多了。”

    林峰看向王陌天，“你的意思是？”

    王陌天，“我认为建立语言系统不可行，除非所有文明都能够变得像计算机那样可以严谨地输出程序。可这，不可能的吧。”

    林峰，“而且即使建立了，又如何让所有文明都能够去学习这套语言呢？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让宇宙各文明间建立起良好的沟通，但是如果只有通过这套语言系统才能建立的话，必须要先将这套语言系统推向全宇宙，可是既然已经推向全宇宙那就已经进入了沟通的过程，那我们又如何保证这个沟通过程就可以无差别地传递给其他文明呢？这不是矛盾吗？可能我说的有点绕。”

    杰西卡，“我大概懂你的意思。所以现在就是说，建立语言系统是不可能的了？”

    林峰，“目前看来是这样。”

    王陌天，“那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林峰，“香农-韦弗模式在描述电子通信工程时，提到由信源发出讯息，再由发射器将讯息转为可以传送的信号，经传输后，再由接收器把接收到的信号还原为信息，将之传递给信宿，在这个过程中，讯息可能会受到噪音的干扰产生某些衰减和失真。也就是说，在信息传播过程中的各种障碍因素都会对讯息产生干扰，那么宇宙文明间的信息在传输的过程中就一定能保证对方可以完整地收到吗？要知道宇宙间的信息传递可不仅仅是使用地球上的时间单位。不过关于这一点我只是存疑，目前对我们的研究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王陌天，“那你的意思是？”

    林峰，“我是想说，任何非自然存在的东西，比如语言系统，或是信息传输渠道，在使用的过程中必然会造成部分信息上的缺失。如果真的想要实现宇宙间的无差别沟通，建立任何新的内容都很难实施，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不可以，以宇宙中真实存在的东西为媒介，让宇宙各文明之间建立沟通。也可以有类似于和平鸽的概念，就是以真实存在的某种东西作为和平与合作的象征。”

    杰西卡，“如果语言系统这条路不通的话，你想从符号系统寻求突破吗？”

    林峰，“没错。不过具体可操作性我还没有任何思路，而且还需要考虑进去很多因素。目前只是个初步想法。我这里有一份资料...”林峰将资料递给王陌天，“我想让你通过计算机，模拟出宇宙各文明之间建立无差别沟通的可能性和演化图景，简单来说，就是在文明的数量、智慧程度、发展时间、暴力程度等多种参数设定下，还有许多可能会干扰沟通的因素我都加了进去，我需要的一些结果，单个宇宙文明在无其他文明干扰的情况下的发展前景、单个文明在有其他文明干扰的情况下的历史进程、两个文明在沟通的互相影响下各自的历史进程，以及多个，越多约好，甚至，如果可以有这些文明对宇宙进程的影响就更好，不过难度比较大。你是否能够做出这样一个系统？”

    王陌天，“一开始我没有听到最后的时候，还想着如果你是想用这套最先进的计算机系统去评估与外星文明建立无差别体系的可能性，那就相当于拿着最新款的电脑玩扫雷游戏。但是按照你后来说的需要加进去众多因素的话，毕竟宇宙中可能存在着难以用数字去描述的文明数量，我又觉得即使是目前地球文明可以做出的最先进的计算机系统，也不一定能够完整推演出你想要的结果。不过，我会尽力，只不过需要时间。”

    林峰，“我知道，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那么我接下来要进入冬眠了。”林峰看向杰西卡，“你怎么打算？”

    杰西卡，“我协助他建立这个模拟系统。我理解你的想法。”

    林峰，“拜托了。”

    威慑纪元15年，林峰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