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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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打不相识

    曾经清澈的山泉,如今却染上了一抹红色,缓缓从山上流过。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几声鸟啼传来。

    紫铃低着头慢慢走在村子的道路上,跨过无数尸体——这些面孔是无比的熟悉。淌着血,走过熟悉的街道,却听不到熟悉的嬉笑打闹。

    才走了没几步,旁边忽的又杀出一人来,手上那把金丝大环刀刻录着一只大虎,朝着两人便抡了过来。尚安眼角一瞥,而后勾身一记下勾拳砸得此人嘴里溢血,两眼金星晕死过去。

    走在前边的紫铃听到动静停下脚步往回看,恰好看见尚安一拳将此人打晕过去。后者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走。

    后面,尚安看着自己的拳头,微微摇了摇头,这力道,比以前确实弱了几分。不过,全力状态下的他也不是那种能倒拔垂杨柳的主,那倒拔垂杨柳是真的猛。

    力气大归大,之前捏碎师父杯子的事……谁叫师父杯子这么容易碎。

    想到这里,尚安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

    跟着紫铃后面走了一会儿,出了小巷子便看到一地狼藉,干柴栅栏翻倒在地,院子里躺着一个妇人尸体,还有七个汉子的尸体。

    紫铃红着眼睛低着头,慢慢走过去,走到一具尸体旁边,沉默不语。两只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钳进手心。

    尚安默默叹了口气,静静站在紫铃身后。

    眼前的男人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两只眼睛睁得巨大却是毫无高光,胸前再不能起伏半分,透过胸膛的这支长箭血淋淋的,上面的血也已经干涸。

    “阿爹,铃铛以后就不能陪着你和阿娘了。”

    紫铃的眼泪再次掉落在地上,溶入到地上的血滩里,混杂在一起。

    随后,她蹲下身去,用手给阿爹阖上双眼,而后用力拔出那插在胸膛里的箭,依然有些温热的血飞溅到她的脸上,似乎是眼前这个男人在抚摸着她。

    紫铃背起阿爹,将他的尸体缓缓放到屋后面,随后又回来,背起庭前的阿娘,小心翼翼地与阿爹的尸体平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紫铃坐在旁边,缓缓地帮他们俩整理衣饰,又去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小心擦拭他们脸上的血迹。仔细比对,这丫头脸蛋跟她阿娘如出一辙,那双眼睛倒是像极了她阿爹,远远看着这双眼睛,内心底都能感觉到一股温柔。

    这后院也不算小,里边有一口深井,如今爬满藤蔓,只怕是早已成了枯井。

    角落里放着一把锄头,尚安走过去,将锄头拿了过来。紫铃接过锄头,一下一下的刨着土,虽然她是村子里长大的,却极少处理农活儿,刨土这事做起来极其不顺畅。

    见紫铃这般生疏,尚安又去寻了一把锄头,陪同紫铃挖了两个坑,片刻便挖了两处坑位,再小心将紫铃爹娘的尸身放入坑洞内,草草覆土掩埋,连口棺材也没能准备上。

    二人共同去捡了许多石头,小心堆成了一个小小的石头冢。

    “里面有动静,进去看看。”

    在二人静静堆起石头冢的时候,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尚安眉头一皱,眯着眼睛盯着院门。

    进来的是两个男子,一人手里拿着长枪,一人手里持着两把钩。

    说实话,这拿钩的,还是尚安头一回碰到,以前只听师父说过世上有十八般武器,里边儿就带着一个“钩”。

    仔细瞧去,这钩的形状似戟,只是戟上边为利刃,而钩上边为一线钩形,古语云:“钩亦兵器也,似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

    “小子,你可知晓什么长生宗?”

    俩男子面露凶狠,言语咄咄逼人,大有威胁之意。

    “你们又是什么人?”

    不过,尚安可就不愿意了,嘿,你问我答?凭什么啊。

    “老子问你话呢,小子。”

    见尚安反问回来,提着双钩的人勃然大怒。

    “我也在问你话呢。”

    然而尚安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两男子大喊:“小子找死。”

    这俩男子也不知怎的就生气了,忽地提着武器杀了过去。

    此刻的尚安手里只有一把锄头,好歹曾经也是练过一段时间长棍的,这种长武器,还是能够挥动几下的。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尚安拿着锄头跟俩男子打成一团。

    锄头与长枪交在一块,砸出个火星四射来,趁着二人打得水深火热,另外一个男子抄着双钩就朝着尚安扫来。

    尚安习惯性的用锄头一挡,然而那男子大笑一声,而后用力一拉,尚安没有应付过这种兵器,自然不知晓个中技巧,手里头只顾着用力撑着木杆,却没使力去握着锄头,结果这锄头竟是被那双钩给勾了去了。

    “淦。”

    手里唯一的武器没了,尚安连忙两三步退出数米外拉开距离。捏大爷的,打个架把尚安人给打麻了,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果然,用冷门兵器的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持钩的男子一脚踩在墙上,借了个力,而后便双钩直指尚安,飞了过去。另外一人也不含糊,提着长矛杀了过去。

    在一旁的紫铃早就挑了个“风水宝地”,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打架,没办法,她掺和不进去。

    不过,看着直逼自己的两人,尚安也不急,而是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两男子虽然有所警觉,但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

    只见尚安缓缓吐出四个字:“伏虎六式。”

    那钩子不好收拾,先把拿长矛的收拾了。

    一个箭步,尚安带起尘沙,冲到了持枪男子跟前,一拳朝着他面门砸去。

    男子也不收枪回防,顿下脚步,上半身便朝着后边倒去,顺着那拳风而走,手边长枪扫向尚安。顿时,尚安这一拳便擦着此人面门而去。

    这汉子基础功力着实了得,上半身几乎折身,下盘马步扎稳,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不过,此拳虽未中,也不代表尚安不行。此乃伏虎六式,既然名唤伏虎,要打虎怎得只有这平平淡淡的一拳?一个转身,尚安另一只手曲肘朝着此人小腹袭去,而后空掉的那一拳瞬间五指张开,朝着面门一掌劈下,同时两脚跃起,在空中来了个踢腿,将那横扫过来的长枪给躲了过去。

    (笔者有言:嗯,尚安的这个动作我自己试了试,就是有点顺拐的感觉,对于在打生死架还是习武的人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此为“断背”。

    一拳袭去,大虎扑来,若与大虎擦身,便可借肘部之力一记砸在其脑门上,而后擦身的那一拳五指张开,便可抓住虎尾。当然,这可不是让你抓着尾巴像风车一样抡着砸。同时转身时腰部带动的力,便可让自己一脚朝着大虎腰身来一记膝盖重击,而后再在空中翻个身压在大虎背上。

    这还只是一身蛮力,真正的伏虎六式,拳脚间便是内力相交。敌人稍有不慎,便会被打伤经脉,内力受损,严重受伤——这就是伏虎六式的厉害之处。

    如今的尚安不过是先用一身蛮力试试手罢了,真要以内力相应和伏虎六式,需要对内力运转有极其厉害的控制之处,每一招该是体内内力行几个周天方有成效,都是有极其严格的要求。过多则威力太大易自伤,过少则威力太小甚至可能致使自己内力一时堵塞。

    持枪的汉子被这一掌劈在面门上,顿时鼻血流了下来,同时小腹被尚安半空中一记转身肘击,下盘失了稳,重重朝着地上摔去。

    此时那持双钩的男子已然杀了过来,两手交叉抱负在前,而后一记横扫。尚安一脚踩在长枪上,另一只脚垫在底下,用力一踩,便翘起那杆长枪将那双钩挡在身前。然而双钩岂是这般容易格挡?

    那人一松手,再一使力,两钩子钩在一起如同软鞭一般,携着锋刃朝着尚安刮去。手里头没有兵器,自然不能与这锋刃相抗衡,只得后退几步,却也依旧被那钩子刮伤。

    十八般兵器,各有威力,用法不一。

    这一波是吃了经验的亏。

    这退几步本想一把抓住脱手成鞭的另一只钩时,底下那汉子找了机会,连忙贴地转了一圈,而后两手撑地两脚悬空竟是旋转飞踢,朝着尚安袭去。

    二人交接来袭,那钩没抓住,反而被收了回去,尚安连忙一脚蹬地贴地往后飞去,那二人的攻击紧跟其后不曾落了后脚。

    再追过去时,地上那人一个翻身提起长枪就杀了过去。

    这俩人好生凶猛,配合也是默契无比。

    后退数米远的尚安趁着他们二人攻击未至,瞅见旁边有一把叉子,连忙拿来应付一二,应该是紫铃她阿爹用来打猎的叉——他可不会用叉子,就随便乱摆弄几下。

    好歹十八般兵器里头也有个叉,自然也有其专门的武功。

    怎料那持枪的汉子一枪捅来,与尚安打成一团。而那使钩之人在一旁掠阵,尚安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思出来对付这神鬼莫测的钩子。谁知道这钩子下一招会出来个什么奇怪用法?

    此二人的配合刚刚还有一丝瑕疵,如今是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钩,十八般兵器之一,然而这武器并不适合作为进攻主力。这种兵器在一旁掠阵,绝对够别人喝一壶的了。

    现在的尚安就是被压制的死死的,浑身上下都是一道道血痕。

    “捏大爷的,天天欺负一个没兵器的,算个屁啊。”

    尚安被打得招架不住,忍不住骂了一声,只迎来更频繁的攻击。

    忽的,尚安怒吼一声,而后格挡住了这横扫而来的一枪后便扔掉叉,一个箭步暴冲过去,体内内力已然运行了数个周天,一只手握拳冲去,而后另一只手化掌朝着在一旁掠阵的持钩之人劈出。顿时掌风飞出,拳影砸下,砰的一声,烟尘四起,连旁边的小草房也给击塌了。

    二人连忙躲避,见到此情此景皆是神色一凛,互相看了一眼,内心底竟是震撼。

    此人内力竟如此了得?!

    趁着这个间隙,尚安一拳朝着刚刚被拳风余劲给带倒在地的汉子砸了过去,就差三寸,那汉子大喊:“不打了不打了。”

    闻言,尚安连忙收力,拳头在离此人小腹半寸处停了下来,吓得此人满头冷汗。他可明白中了这一拳会是个什么后果了。

    的确,尚安这带有内力的一拳砸出后便会立马化爪,破其经脉,使其五脏六腑受损。这汉子躲不开,因为尚安的另一只手还有两只脚的站位便已经封死了他躲避的可能性——这便是真正的伏虎六式。

    尚安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人,鬼知道这俩人在耍什么花招。

    然而另外一人却已经收了双钩,心有余悸地走了过来,对着尚安大喊:“大兄弟,不打了不打了,我们给你赔个不是。”

    紫铃:???

    打了这么久,把尚安给打得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说,自己蹲在这蹲得腿都麻了,差点把自己家都拆了,还差点把刚堆的石头冢给砸烂了,这会儿说不打了?

    面子还挺大。

    “哎哟喂,痛死我了。”

    坐在地上的汉子摸着自己的屁股喊道。

    尚安:???

    他一身血痕都没说痛,你个皮糙肉厚的汉子,满身结实肌肉,一屁股蹬地上,你给尚安说痛?把尚安打成这般惨状,现在来了句不打了,赔个不是?

    “你先听我说,大兄弟。”收了双钩的汉子走了过来说道。

    “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冲动了,不该动手的。在下解景,这是我二哥罗峰。”

    “然后呢?所以你们还是欺软怕硬?我还不如现在把你们了结了,省得出去祸害百姓。”说罢,尚安又举起了拳头。

    二人连忙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大兄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天地良心,我跟我三弟可没做过伤天害理、祸害百姓的事啊。”坐地上那使枪的罗峰一脸无辜地说道。

    紫铃走过来看着这俩人,满脸问号,望了望尚安,后者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那你们为何二话不说就朝着我杀来?”

    尚安抱着手,冷冷地看着眼前二人。

    “你那态度有问题。”使双钩的解景道。

    “嘿,咋还成我态度有问题了,不是你俩一进来就一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语气?我欠你们银子了还是咋滴了?”

    这话说得,尚安可就不乐意了,正经人谁一来就这么说话?打了这么半天还怪到他身上来了,水都水了几千字了,结果出来个这,哪有这种道理?

    “大兄弟你不知道?”解景和罗峰满脸问号。

    “知道啥?”

    “你不是从青阳岗上来的?”

    “我什么时候说是了?”

    解景和罗峰:……

    好像还真是的,尚安没说过他是从青阳岗上来的。

    “那你咋上来的?该不会是轻功飞上来的吧,牛批啊,兄弟。”解景比了个大拇指。

    “别岔开话题,青阳岗咋了?”尚安问道。

    “哦,青阳岗被韦氏王府的人给封了,据说是上了山的一个都别想走,还说什么他们韦氏王府的地盘,岂是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罗峰道。

    “听说这里出了个什么长生宗的秘密,江湖里边传疯了,我俩就偷偷瞒着大哥跑过来凑个热闹,谁知道他们韦氏王府搞这一出?派了那齐天华带着两支精兵守在下边儿,我哥俩下不去,就一股脑的跑上来了。”解景接着说。

    “然后我们哥俩跑上来,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死绝了,逛了好久,碰见几个滥杀无辜的,我哥俩给他们制裁了,然后坐在那休息了一会儿后就走了过来,发现了你们。我俩还以为你们跟那群滥杀无辜的人同是一伙儿的,就摆出一幅咄咄逼人的样子,想要吓唬一下你们。反正也下不去山,倒不如问问传言里的长生宗秘密在哪。大不了,把这秘密毁了便是,让你韦氏王府不让我们下山。”说罢,解景撇了撇嘴,满脸怨气。

    他心里明白,韦氏王府做这么绝,就是因为传言中的长生宗秘密,既然不让他们哥俩好过,那他们韦氏王府也别想好过。

    谈了许久,尚安算是搞明白了,这俩就是个夯货,怀疑自己是杀害村民的帮凶,这才装了个样子,见到自己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导致他们误认为自己就是帮凶,这才提起兵器杀了过来。可刚刚见到尚安这般厉害的内力,心中大骇,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内力,心里已经明了,眼前这人不可能是同一批人。

    这么厉害的人,要杀手无寸铁的人,不跟切菜一样简单?可刚刚自己哥俩路过的时候还看见有人还在追杀村民们,明显就不是一伙儿人嘛。

    尚安摇了摇头,果然是憨憨。

    厉害的人就不能是帮凶了?万一是这个厉害的人懒得出手免得脏了自己的手呢?尚安无奈的说道。

    哪知解景和罗峰一听,一拍脑袋,异口同声地喊道:“也对哦。”

    接着,这俩憨憨就立马拿起兵器对着尚安,一脸敌意。

    尚安:……

    紫铃:……

    这俩人没救了。难怪刚刚这俩人说平常没他们大哥点头,他们都不敢独自出来。感情他们大哥就是给他们擦屁股,出计谋的人啊。

    说实话,这一瞬间,尚安有点心痛他们口中的大哥了。

    “不对啊,二哥,他要真的跟他们是一伙的,就不会跟咱废话这么多了啊。”解景又懂了,他又懂了!

    尚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回,算是聪明了一回了。

    听了这话,罗峰考虑好一会儿,点了点头,收了长枪换上比川剧变脸还快的笑脸,道:“幸会幸会,小兄弟,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