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线流畅，睫毛黝黑浓密，最让魏翌晨受震动的，是小潘平日里总似蜻蜓点水的目光，此刻正定睛地望着他。

    那目光里有坚定，有期盼。因浓烈而迷人。

    小潘和燕姐是一派。

    老王和白院长是一派。

    “光盯着小潘看，小潘能翻译你的眼神吗？”老王不乏捉狭。老王跟新来的白院长很投缘，他们聊起天来，总能得出类似的结论。

    老王这么一调侃，小潘飞快撤回目光，脸微红起来。

    魏翌晨有点无奈老王俗里俗气的玩笑，他看老王一眼，老王鼓励般朝他微笑着点点头。老王一定是笃定他会站他和白院长。洋洋自得的话老王都想好了：“我们上海人很拎得清的……”

    我们上海人骂架骂再凶，手指头都差一厘米碰到对方鼻尖了，也不会打起来。

    我们上海人很保守的，看惯了世事变化吧，激进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们上海人……

    老王在燕姐、小潘和一众外地来的护理员面前，经常以“我们上海人”开头，侃大山。他显然是把魏翌晨看作“我们上海人”中的一员，认定魏翌晨会本着上海人的精明天性，知晓厉害，顺势而为地进行取舍。

    哪知，魏翌晨开口却十足愤青：“那么容易就满足他，岂不是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只这一句，足以暴露他的立场。

    老王难过起来：“太年轻了。”

    白院长也直摇头：“你们这群愣头青！我看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要为自己的莽撞付出多少代价？当他在门口大闹不休的时候，四周邻居怎么看我们？居委怎么看我们？楼上老人的休息谁来保证？发生舆情谁负责？”

    白院长的责问，直接浇灭了魏翌晨的表达欲。

    关于是否直接满足老油条的敲诈，没有讨论出结果，大家不欢而散。

    魏翌晨跟着白院长来到白院长的办公桌前。

    “怎么，你还想继续跟我吵架啊？”白院长没好气地说。

    魏翌晨伸手指了指她桌面的离职申请，没说话。

    白院长拿起笔，心乱如麻的她好几次要签字，最终只是把笔一扔：“我自己倒想一走了之了！”

    话匣子突兀打开，白院长絮叨起来。她说她退休的时候觉得自己一身干劲，结果没有原岗返聘，而是把她打发到养老院。养老院就养老院，到哪里发光发热不是发光发热呢？

    哪知道，养老院琐碎的事情这么多。

    这位老人发烧啦，那位老人摔跤啦；今天这个胃难受，明天那个心脏不舒服。她光听听，都觉得压抑。为了健康长寿，她还是尽早离开这样的环境比较好。

    白院长自说自话，收拾起她的东西来。

    魏翌晨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白院长收拾完个人物品，拎着包直冲大门口。

    老王不明所以，笑呵呵跟她打招呼：“今天有事先走一步啊？”

    “走了，走了。心不够强大，做不来！”

    老王一听话不对味，：“白院长，你什么意思啊？”那时候白院长已经走到了铁门外。

    白院长一溜烟跑了，生怕老王会追出来挽留她似的。

    燕姐在自己的医务室里越想越生气，要进办公室跟白院长理论一下关于“无赖有没有下限”这件事。她疑心敲诈满足得太容易，就会有第二次。

    还没有走进办公室，先听见小潘的轻笑声。这可不多见，小潘很少笑；就算偶尔笑，也笑不出声音。燕姐探头，眼睛骨碌转了一圈没看见守旧老派的白院长，心情先好一半：“啥事这么高兴？”

    “我正跟大魏打赌呢。”小潘欢快地回答。见她这么活泼同样不容易。

    “啥赌？我也想参与一把。”

    “要是白院长离职，大魏就留下来。”小潘回。

    燕姐噗嗤就笑出声。

    “燕姐是不是一想到大魏有可能留下来，也很开心？”

    “她是笑你异想天开。”魏翌晨摇头。

    燕姐笑眯眯的眼睛来回在魏翌晨和小潘身上转，想说什么，一想到小潘那容易害羞和翻脸的性格，又忍住了，只歪着头，忽然想起一样问：“大魏，你跟你女朋友分手分利索了吗？”

    魏翌晨猛然错开眼睛，看窗外。

    他不想自揭伤疤，更不想在外人面前自揭伤疤。

    燕姐还没来及从短暂的沉默中感受到尴尬，老王冲进了办公室：“白院长不干了？”

    “啥！白院长离职了？”燕姐更惊讶。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发现都是疑问句而非陈述句，又纷纷找小潘和魏翌晨确认。

    “直接打电话向白院长本人，不就好了？”小潘倒是挺镇定。

    燕姐拿起手机，刚要打电话，美萱院长的电话先进来了。

    “听说白院长离职了？”

    被燕姐放了外音，美萱院长的话清晰无比地回响在办公室。无论是老王、燕姐，还是魏翌晨、小潘，没有一个人出声。

    白院长真的从此不来了。

    魏翌晨的离职申请在白院长的办公桌上默默又躺了两天。第三天，魏翌晨走进办公室，发现他的离职申请不见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来拿报销单的公司会计将之带去公司总部去了。心，慌乱了一瞬。

    接着，就听小潘说：“早上擦桌子做卫生，不小心打湿了，被我给仍进垃圾桶里了。”

    魏翌晨朝小潘笑了笑，没有说话。

    以为财务把离职报告带去总公司的那一瞬，魏翌晨确凿感受到了一丝不舍。

    他不舍这里的平静和安详；不舍这里的单纯和团结。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其他公司，魏翌晨可没少从好朋友柯弈那里听说公司里的拉帮结派与尔虞我诈。柯弈老总自诩为皇上，默许两派的存在，想靠两派的冲突来制衡彼此。而柯弈在公司内的角色，相当于皇上身边的小太监。

    所以柯弈老总去哪里出差都要薅上柯弈。

    “齐心协力谋发展不是更好吗？吃饱撑着了非要玩宫斗。”柯弈总说要离开那家公司，找一家正常公司上班。可惜，拖拖拉拉都工作一年半了，还没有找到一家“正常公司”。

    “听说公司各有各的变T法，只有更变T，没有最变T。”柯弈感叹。

    他倒不是为了给魏翌晨洗脑让他踏踏实实在养老院里做，他就是单纯抒发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