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姐在一楼等着魏翌晨，她朝他勾勾手。魏翌晨发现她走向的正是一楼对着消防楼梯窗口的花坛。

    还真是想一块儿去了。

    魏翌晨快步跟了上去。

    俩人默契地低头在草丛中寻找起来。

    “一大早上的，你们俩在找啥？”一个带足方言音的轻快声音响起。魏翌晨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三楼的护理组长。叫，叫啥来着？

    “香橙啊。没找什么。正是晨间护理的时间，你怎么到底楼来了？”

    “章主任，我找你求救来了。裴淑芬老人昨晚摸黑坐床上脱了一宿的裤子。脱了穿，穿了脱。干了一整宿。劝也劝不住。

    我寻思反正室内空调足，她要是愿意当脱裤子是运动，就让她运动呗。可是，人运动了一宿，早饭不吃。这就不对了，人是铁饭是钢铁，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饭可就问题严重了呢。章主任，这可咋整？”

    章飞燕给魏翌晨一个眼神，一秒换脸，换成神采飞扬的模样，亲昵地挽着护理组长香橙的胳膊走了。

    魏翌晨想，燕姐递给他的眼神暗号应该是继续找，找到为止吧。

    直到美萱院长的电话再次打来，魏翌晨还是一无所获。

    美萱院长吩咐不要直接报警，而是直接联系所属街道，让街道看着办。

    “大魏，我想起来了，你没有街道老年干部的联系电话，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来跟进好了。”

    魏翌晨暗中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件惊险刺激的事，于他就到此为止了。

    早晨八点20分。

    冷空调打到26度，只保证不动辄出汗而已。这是美萱院长要求的节约温度。

    小潘一本正经背着双肩包来上班。到了之后，慢条斯理把双肩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固定的位置。她有些惊讶院长当天竟然赶在她前头上班，不过并没有把这份惊讶呈现在脸上。

    水杯放鼠标右前方，充电器插进插头，笔袋放在抬高电脑显示屏的竹架上，小记事本拿在手里认真翻看。上面记着未完成的工作。

    燕姐已经推好椅子坐下，打开老公送来的早餐盲盒。美萱还没有开始化妆，她已经开始啃起香辣粉丝包。

    许是办公室里4个人3个已知情，今日的燕姐将聊天对象锁定在小潘身上。

    “小潘，你知道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是一种什么感受吗？”

    小潘惊愕抬头。

    魏翌晨正在网上学手指操，耳朵里过完燕姐的话，手没来由哆嗦一下。他忽然响起昨夜的惊惧感。细一思索，他当时蹲下来的位置正好在西侧消防楼梯附近。说不定正好对着楼梯窗户呢。

    “燕姐，你昨晚又刷什么短视频了？”惊愕过后，小潘轻声细语。小潘其实也有二十五六了。只是不饰化妆，又穿得学生气，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小潘在魏翌晨入职的当天，就拣只有她和魏翌晨在的时候，飞快地告诉魏翌晨一些信息。小潘说她重度社恐，轻度厌世，异常抠门，准备一辈子不婚，孤老终身。

    她提前跟魏翌晨打招呼，目的是让魏翌晨以后见到她的极端行为时不要惊讶，否则就是在她脆弱的小心灵上撒盐。

    魏翌晨当时被炸得外焦里嫩。

    还以为小潘是个怪胎，没想到，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小潘并不没有她自称得那么极端。她只是胆小加自卑而已。

    “不是短视频哦，而是活生生地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事。我们，括弧，特指我们时光里敬老院！我们被人用枪指着头啦。”

    小潘手中的记事本“啪嗒”掉在了地上。

    “你不要吓小潘。那孩子敏感脆弱。你这么说，保不齐她都不敢去后院了。”美萱不满，叫了起来。

    “小潘害怕不是很正常吗？姑奶奶我从业二十年，经历过多少老人和家属的明枪暗箭，不也没有经历过躲在暗处的敌人射来的子弹吗？我还害怕呢。我们天天安安生生的，没见哪个邻居来闹，怎么突然就生猛地爆出要暗杀我们的疯狂敌人呢？”

    魏翌晨听得隐隐不安。想说燕姐你确实脑补太多，一看燕姐跟斗鸡似的，马上觉得不开口为秒。

    再看小潘。小潘已花容失色。

    本来就皮肤白的小潘，这下更是面无血色了。

    “你说得太夸张了！你从业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四周邻居对养老院的敌意？”

    “没有。”燕姐斩钉截铁。

    “这不科学！”

    “我以前上班的养老院都在郊区，像松江啦，宝山啦，小镇边缘圈了好大一块地，四周基本没有邻居。”

    美萱院长无话反驳。

    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她自己笑起来：“我今天早晨给领导打电话，领导跟我说，小意思，她以前在一个高端小区做嵌入式养老院，小区里的人都当面放贵宾狗咬她们。领导还笑，说，高端小区的狗狗都那么高端。领导说，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最终，邻居们都会习惯的。”

    美萱院长口中的“领导”，大概就是她的心灵导师。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打算做？”燕姐瞪圆了眼。

    坐她对面的魏翌晨没有听到任何回答。魏翌晨猜院长应该是点了头。

    “靠！”燕姐弹簧一样站起，“要这样窝囊吗？”

    “窝囊”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了魏翌晨的心上。

    燕姐带着她没有吃完的早餐，气愤离场，回到她的小医务室。

    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小潘的声音响起：“所以，燕姐说的是真的？”

    “没那回事儿，小潘。说不定是路人随手扔了个小石子呢。”美萱笃定回复。

    周身僵硬的小潘这才放松下来。

    魏翌晨才不信美萱院长轻描淡写的解释呢。怎么可能是路人随手抛了个小石子呢？不说力道和高度，光说角度，就不可能。

    3层半防爆玻璃碎在靠里的那面玻璃上，与西院墙外的马路几乎成垂直角度。没有人可以抛出一个能90度拐弯的石子并且力道大到能击碎防爆玻璃，并留下一个圆溜溜的碎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