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晋国翼都。

    左瑀昏昏沉沉地站在人群中。

    他穿越三千年来追杀藤伊，却落得这般下场。

    十几个人颈部捆着绳子，连在一起站成一排，双手也被反绑，如同木偶一般站立着。

    他们披头散发，赤着脚，穿着一身单薄的葛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为了让贩卖变得容易一些，负责奴隶的质人特意给他们清洗一次，所以看起来还算比较干净。

    远处，晋侯宫前的台观，响起了鼓声。

    胥吏大喊，开市了。

    各地客商、翼都大小家族的家宰纷纷涌入市集。

    来自各诸侯的特产极为丰富，卫国的漆、织绣，楚国的美玉、簧竹、犀牛皮、毛羽，齐国、鲁国之海盐、葛布，汾水诸国之马匹、牛羊牲畜，无所不备。

    在市场入门处，胥吏拿着鞭子，不时吆喝着维持秩序。

    最为热闹的是买卖奴隶的场所，翼都大小采邑的家宰们围着台上的奴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春天到了，各家族都要开荒，在采邑周围增加一些私田，同时买一些女奴，采桑纺织，为自己家的公子编织衣裳。

    “这一批的奴隶倒是不错。”

    “今年的价格也好，往年一匹马更换五名奴隶，现在一匹马能换七名，都快接近前几年宗周地震时的价格了。”

    “听说这批奴隶来自条戎、骊戎国。”

    “什么戎人，都是周人罢了。又是灾荒又是战争，老百姓逃难进入到戎人的地盘，就被他们抓为奴隶卖给各国。

    “唉，真是可怜。”

    ……

    嘈杂的声音传入左瑀耳中。

    迷迷糊糊的，他还能听见身边的一些同伴在悄悄祈祷能卖一个好人家，不是只吃糟糠的人家。

    “我是来追杀藤伊的，我跨越了三千年的时光来追杀他，这么就挂太悲剧了。”

    他虚弱至极，这样的执念却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只记得，在骊山寻到藤伊的踪迹，赶到之后却遭到骊戎的围攻，随后被就被套上绳索送到晋国。

    堂堂的学院精英，任意一个科目都是A+的成绩，来到西周末年追杀伊藤一年，从邹国到宋国，从宋国到楚国，又从楚国到宗周，始终都被他逃脱，作为穿越者，实在是太丢人了。

    一会的工夫，买到健壮的奴隶的家宰们，拿着质人给的质剂兴冲冲地离开了，没买到的家宰们围着质人询问下一批奴隶何时到达。

    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们，只好选走了剩下几个。

    除了左瑀。

    家宰们看到他病怏怏的，围着他转了一圈，就摇摇头离开了。

    气得质人不时用皮鞭鞭笞他，让他精神点。

    左瑀感到火辣辣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现在他只希望能够赶紧脱离奴隶贩子之手，再寻找其他的机会。

    一定要杀死藤伊。

    如今是周幽王十一年，按照历史原貌，此刻周幽王讨伐申国失败，申国、缯国勾结犬戎，正准备开战对宗周的进攻。

    周幽王很快就要战败，也很快就要死在骊山，随后周平王和余臣争夺王位，周平王在晋文侯和郑武公的支持下胜出，二十一年后平王东迁，开启东周的历史。

    藤伊来到这个时代想做什么？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御手，车上套着两匹老马。

    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下了马车，跟着她跳下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市场上一时间安静下来，没来得及走的家宰们注意到两人腰间的佩玉。

    佩玉者竟然来到市集？人们都有点吃惊。

    这样的情形可不多见。家宰们知道，自家采邑的家主们，绝不会亲临这样卑贱的地方。

    “这是哪个家族的？”有人不禁悄声问起身边的人。“为何不懂礼数。”

    “这是季夙家的。”一位老家宰小声说，“季夙家的家主前几年秋天参加狩猎的时候死了，现在家里边就剩下这两对姐弟当家。”

    “季夙家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小声些，我听到栾大夫说起，季夙姑娘已经许给霸国怀姓的公子，听说很快就要出嫁了。她应该是想买个陪嫁的奴隶吧。”

    ……

    季夙氏姑娘并不理会别人的窃窃私语，她拉着弟弟，径直走到质人面前，询问他还有没有健壮一些的奴隶。

    “姐姐，我们好像是来晚了。”质人还未回答，少年就看到了面色苍白，不断颤抖的左瑀，失望地说道。

    质人赶紧给姑娘施礼，贵族出身的姑娘，无论其如今多么落魄，都不是他的身份可以比拟的。

    质人指着左瑀，热情地介绍说：“姑娘，您别看他现在没有精神，你看看这身体，只要能吃顿饱饭就可以恢复。我听贩给我的骊戎商人说，此人可是一位勇士，一个人可以和十个人战斗。”

    少年的眼珠滴溜溜乱转，他围着左瑀走了几步，还伸出手轻轻敲了下他，一脸嫌弃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是在骗人吧。”

    恍惚间，左瑀看到一双明媚的大眼注视着他，一个纤秀婀娜的身姿似乎从眼前经过。仿佛如梦似幻一般。

    季夙小姐也仔细打量着他。

    接着就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声：“抱歉，我们不买了。”

    不是吧。

    左瑀清晰地听到这句话，嘴角抽搐起来，心中狂呼，难道连做奴隶都没人买吗？

    有我这样失败的穿越者吗？

    质人把怒火撒到了他的身上，又是一鞭子打在他的身上，呵斥道：“叫你给我精神点。给我精神点。”

    打完一扔鞭子又唉声叹气：“晋侯宫中缺少寺人，看这位体格外形还不错，实在卖不掉只好送入宫中当寺人。”

    寺人就是宦官、太监、阉人。

    左瑀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几分。

    季夙氏姑娘听着质人的话，脸孔微红，秋水盈盈的眼眸中有着一丝不忍心。

    她又打量了一下左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十分凄惨。

    又见他虽然落魄，裸露的肌肤，却不似做粗活的样子，又看他眼睛深邃，轮廓分明，体态匀称。

    心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他倒是不像是奴隶出身。”

    “阿姊，依我看还是去找下栾叔吧。”少年催促说。

    左瑀突然很激动，他睁大双眼看着姑娘，眼中流露出殷切的盼望，姑娘心中一惊，还是摇摇头准备离开。

    左瑀急了，这样的机会如果错过，自己何时可以脱身？

    他用尽残余的气力说道：“救救我，必定有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