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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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速之客

    “误会呀误会,令郎确实是被我老师看中,特意命我前来问下父母的意思。”

    中年儒生连连解释。

    汉子一双糙手,使劲揉搓着衣襟,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瞒先生说,其实我也曾想过把他送去村塾读书。村西头的陈秀才也说他聪慧,只打算收一半学费。但家里现在条件确实不好,真的上不起。先生的心意心领了,等过几年攒了钱,一定好好供娃读书做人。”

    一想到自己能力有限,耽误了孩子。汉子兴奋之情渐渐消退,一脸的黯然。

    “这位大哥,你多虑了。我老师收徒只看缘分,不收学费。老师家中颇有资财,而且也只是有意愿,未必能拜在老师门下。”

    说到这里,儒生想起了当年入门之艰难,恍如隔世。又道:“假如你愿意,我明日就安排他去本地县学,跟着那里的启蒙老师学习一些时日,到时间老师自然会过来考察,合格就会正式进行拜师礼。”

    听了儒生的解答,汉子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原来是这样。那去县学,也得不少钱吧?”

    汉子看了一眼简朴单调的家中摆设,一脸的局促。

    “哈哈,不必担心。老师和王城的勋贵们,还是有些往来的。县学的学官,多少会卖几分薄面。”

    看到汉子还在犹豫,儒生继续劝道:“不论成不成,让孩子去识几天字,也是好的啊。你看这孩子,早就到了读书的年纪,要真是个苗子,耽误了多可惜。”

    看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加之诚意十足,中年汉子嘴笨,想不起来怎样表达自己的谢意,便立刻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大恩不言谢,小暗到家后,我让他给先生您磕头。”

    汉子那张常年被炉火映照得紫红的脸,因为激动,有些涨得通红。

    “不敢不敢,将来真进了师门,他与我是平辈,我可不敢受他大礼。要是老师知道了,可就害惨我了。”

    儒生也站了起来,连连谢绝。

    对方真的这么做,老师一旦知道,以她那喜怒不定的脾气,自己不知道会遭什么罪。

    随后双方相对而坐,你一言我一语中,二人一见如故,烛光下相谈盛欢。

    而数千里外的一盏青灯下,一位泪痕未干的少女,正一字一句地读着一封残信。

    可写信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云珊师妹,

    见字如面,你读到这封信时,师兄或许已不在人世,可以不再顾忌,把心中所念,悉数诉与你听……”

    信未读过半,纸已被泪水打湿。

    云珊这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云墨师兄对自己的情意,全在这纸短情长里。

    本以为刚刚在爷爷怀里,已经流干了的眼泪,又止不住的下来。

    作为女孩子,云珊也不是傻瓜,这几年随着自己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从小背过自己的大师兄,偶尔与自己不经意间对视时,居然出现了躲闪。

    师兄弟聚在一起时,不论是练武还是商讨要事,大师兄也时常有意无意间,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佯装不知。

    云珊更喜欢和晚进门的二师兄云青在一起。

    一来二人性格相投,二来嘛,那年自己完成宗门安排的破境任务时,大师兄恰巧闭关。

    二师兄云青主动请缨,不远千里,陪自己去戎国完成任务。

    途中二人数次遇险,一度遭到了戎国数位咒师追杀。

    不过凭借云青的机警,屡屡化险为夷。在此期间,两人的心也越走越近,还互赠了定情信物,桌上的那块残玉就是。

    回到山门后,云珊一度拒绝了宗门安排的与夏国另一大宗门宗主之子的相亲,惹得大长老极不高兴,几个月都没见她。

    恍惚间,云珊又想起小时候练功经常偷懒,被罚不许吃晚饭。每次都是大师兄,将自己省下的饭食,半夜偷偷塞进自己闺房的窗户。

    有一次被巡夜长老发觉,两人一同到云潭受罚的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

    不知道沉浸在回忆里了多久后,云珊将眼光落在了桌上的半截残玉,依稀可见上面的“青珊”二字。

    这方玉佩,正是自己和云青任务归来在一座集市上,请匠人雕琢的一块美玉。

    当时自己一看到那块玉,就挪不开眼睛。

    匠人雕琢完后,云珊便亲手将其挂在云青的腰间,然后就调皮地跑开了。

    凭二师兄在后面如何追喊,自己都不回头,直到两人跑累了,一起躺在城外的草地上,仰望头顶那一朵朵洁白如雪的云,悠然地飘过。

    听着云青师兄,讲述着他如何从一名见习门徒开始,历经各种险象环生,一步步爬到云宗七杰的往事,甜甜地睡去了。

    那一个明媚的下午,是她此生从未有过,也不敢再奢求的美梦。多么希望,自己的人生,就定格在那一天的白云之下。

    怔怔地望着那块“青”字仅剩一半的残玉,原本柔美的脸庞,逐渐凝固成一座雕像。

    “青哥,大师兄,你们的仇,我云珊报不了的话,此生不入轮回。”

    说罢,云珊掏出一把匕首,切下自己一缕秀发,用信纸裹起,置于烛焰之上,亲手点燃。

    直到火焰灼烧到手指,云珊也未曾动弹。而比此时烛光更盛的,是她原本顾盼神飞的美眸中,点点寒光。

    窗外的云默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

    他隐约怀疑,衡门看到自己的血玉,还下了杀手,一反往常的行事风格,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跟七年前那次事件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那筹谋已久,足以改变南天大陆格局的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提前启动了。

    子时,安州府衙内。

    灯火通明,人寂无音。

    数十位衙役打扮的汉子,排成两排,静候在府衙院中。

    有人明显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急忙穿起的衣服,略显凌乱。安州城承平日久,本地官员已经十数年,没有在夜里紧急召集衙役。

    而今夜,本州几位重要官员,聚于堂内,虽然品级不同,但皆缄默不语,只因地上的三具刺眼的尸体。

    一位干瘦精练的老头儿,在几具尸体之间,转来转去。

    一会儿停下脚步舒展眉头,一会儿猛然蹲下仔细勘验,还不时地用手去拨弄令他疑惑的地方。

    一位面色黝黑的官员,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钱头儿,张大人的死因,找到了么?”

    听到有人询问,老头便放开了手里捏着的这具尸体的胳膊,缓缓起身。

    “陈大人,据卑职多年经验,张大人不是正常死亡,应该是遭了毒手啊。”

    老头儿名叫钱大谦,乃是本地仵作,来此已有六七年。

    来时并没有任命公文,当时主政的州牧,眼皮都没抬一下。准备谢客时,钱大谦慵懒的拿出一封信,呈给州牧。

    看着一角沾着面汤水渍的信,极不耐烦的接过,但打开信封看到署名的那一刻,州牧便坐不住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战战兢兢读完信后,州牧态度与先前迥然不同,急切地吩咐手下师爷,遣散了原本干得好好的仵作,并给钱大谦在官署附近选了一处干净敞亮的房子,生怕对方不满意。

    众官不明缘由,纷纷绕着弯,向州牧打听此人来历。

    尤其有位品阶不高的小官,最是上心,因为他正是被开掉的本地仵作的表妹夫。

    当他借着公务,询问前任仵作事情时,州牧只幽幽地丢下一句话。

    “你是官做腻了,还是嫌命长,想问就去吏部问吧。”

    小官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头土脸的离开衙门。

    自此无人再敢多问,众官对钱大谦的态度,也比对先前那名仵作,和善了很多。

    只不过若干年过去,也没看到有什么大人物来看过钱大谦。上任州牧离任后,大家的态度,又趋于平常,事急甚至对钱大谦吆来喝去,钱大谦也不以为意。

    看到几位大人均凝神屏气注视着自己,钱大谦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三人死因应当一致,表面无伤,也无骨碎,但五脏六腑均遭到严重破坏,不像是外力所致。”

    “难道是遭遇了敌国寻找天物的奸细?”

    陈大人忍不住追问。

    钱大谦摇了摇头。

    “我也见过不少武者搏杀致死,大多数都是外伤,极少数是内伤。但都有同一个特点,往往一击毙命。”

    陈姓官员名叫陈星,主管本州刑名,跟钱大谦也算相识多年,知道这老头儿判断精准。但就是有个坏毛病,每次碰到疑案悬案时,都要侃侃而谈,吊足大家胃口,绕一大圈才说重点,以尽显其能。

    以往自己都是耐着性子听完,毕竟破案离不开钱大谦。

    但这次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本州的父母官啊。

    如果是普通的官员也就罢了,实在找不到杀人凶手,大家凑点钱找个替罪羊,还是勉强可以跟上面交代的。

    偏偏这位躺在地上的一位,是本国望族张家的嫡系,深得张家那位老太爷的喜爱。

    今天中午接到百姓来报案,说城外二十里,有几个人死在道边,马也倒地口吐白沫而亡,地上还有几个空的木头箱子,像是被劫了财。

    自己顶着酷暑,带着差役赶到现场,惊得魂没了一半。

    地上躺着的,正是前天星夜出城的张大人一行,还是自己亲自开的城门送他走的。

    张家之所以是望族,是因为国内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官员,尽皆张老太爷门人,或者门人的门人。

    张老太爷虽然已致仕多年,但朝堂每有重大事宜争论不休时,都会有官员去张府求教,可以说张老太爷是人退心不退,有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左右朝堂的决议。

    这几年张大人在本州当父母官,听说背后也是张老太爷的意思。

    王城是非多,将自己的嫡孙,放在远离争斗的地方历练历练,既能增长阅历,又能避免卷进不必要的漩涡。

    可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张大人,现在却已经成了一具不能说话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还不知道谁是凶手,这可苦了一州官员,弄个替死鬼肯定糊弄不了张家,大家少不了连累。

    陈星强忍着内心的怒气,好言好语地继续询问:“钱大谦,钱兄。我们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情听你分析,只想要个结果,哪怕把本州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罪魁祸首。咱们同僚一场,你可别出工不出力啊!”

    看到自己上司从来没有过的哀求语气,钱大谦也动了恻隐之心,不再卖弄玄虚了。

    钱大谦站起身来,面色一肃,环视了一圈。

    “诸位大人,依卑职浅见,张大人他们之死,乃是中毒或者被人下蛊所致。”

    “有何凭证?”

    一位头发花白的官员颤颤巍巍地问道。

    “证据有三。其一,三人均无明显外伤,死因皆是脏器不能正常运转。而口鼻处均有些许血渍,不是外力引发的出血,而是体内血管自主破裂导致。”

    看众官聚精会神,并无打断,钱大谦继续侃侃而谈。

    “其二,三人脖颈上并无勒痕,颈骨也完好无损,所以并非窒息而亡。”

    “其三,三人身上均有破皮之处,所料不错,应是死者自己,因为极度痛苦,或者进入幻觉,抓伤自己所致,除了中毒或传说中的诅咒,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

    衙门的大堂里,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在门口守卫的衙役们,听了钱大谦的分析后,也不敢作声,先前有点瞌睡的早吓醒了。

    “诅咒?钱头儿,可不能故弄玄虚啊。”

    先前问话的那位年长官员,打破了片刻的沉寂,缓缓问道。

    “胡大人,”钱大谦听到有人质疑,转向此人的方向。

    “起初卑职也没往那方面想,但——”

    “因为世间没有哪种中毒,死状会是这样!”

    门外传来破空之声,只见一位绿衫中年人穿堂而入,已站定在大堂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