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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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螳雀

    在一片连绵起伏山脉的密林中,三个人影,以鬼魅般的速度穿林过涧,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有老者模样的,忍不住开口说话。

    “青兄,他们哪有那么快追上来?论速度,咱们三人也是门内佼佼者,就算是真正的高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追上咱们。”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此行太过顺利。衡门能立足周国千百年,今天也只动用了一件天物,还怕我们瞧出门道,又火速收了回去。这和传闻中的实力相距甚远。”

    “青兄说的是,虽说七年前衡门遭受巨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还是速速归国,以免夜长梦多。稳妥起见,用遁空盘先把东西传送走?”

    只见云青行速略一迟缓,他脑中飞速思考起来。

    这次出门已经动用了好几样宗门秘宝,暴露了太多宗门的秘密,还是在衡门门主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再用遁空盘,引发了空间波动,岂不是把本国已经部分掌握远距离传送的秘术,也昭告了天下?

    就怕传送失败,中途再被截杀,这次夺宝功亏一篑不谈,还会给宗门埋下危机。

    千念万转之间,云青还是决定保守一些,真遇到阻碍,再找个隐蔽处传送。

    就在三人商量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片毫无遮蔽的无人山谷,只有几只乌鸦怪叫,穿透了夜的宁静。

    但就在出林子的一瞬间,三人却怔在了当地,眼睛不约而同的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眼前不远处的小溪边,矗立着一位戴着狐面的中年人,看身形却分不出男女,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

    此人手中没有任何兵器,一袭融入夜色的长袍,遮掩了身形,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

    站姿也是松散得很,似乎全身都是破绽。但当你想从他身旁过去时,却发现哪个方向,都在此人的攻击范围内。

    就在三人揣测拦住者是何方神圣时,对面那人,竟然“开口”说话了。

    “三位远道而来,原本是客,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为何又对那个娃娃起杀心?以为留了一瓶劳什子药水,就能招摇而去么?”

    之所以用“说话”,是因为此人嘴唇并未有动作,声音也不似人音,仿佛是狐狸的声线,但声如雷鸣,震彻山谷。

    “不知前辈何人,未曾拜会。我等确实有重任在身,如有冒犯还请海涵,需要什么赔偿,日后必然送来。”

    三人被此人的声音震得心神不稳,反应过来的云青,急忙挤出一丝笑意。

    但这笑意,瞬间又凝固在了脸上,因为刚才他说话时下意识的,去运转了一下灵力,试探对手深浅,却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

    习武者到一定层次,体内就会出现一种随心所欲的灵力,这种灵力,来自于习武者本人,对天地,自然和道法的综合感悟。

    灵力只要主动释放出去,遇到生物基本都会反弹回来,让自身感应到。

    境界越高,感知的范围越大,甚至在灵力上有天赋的人,还可以感觉到对面之人的恶意。

    如果反弹回来很强烈的话,证明对面是不逊自己的高手。得不到对面任何弹返的,要么就是普通凡人,因为灵力会穿身而过。要么就是能吞噬灵力的咒法系高手,可以化别人的灵力为自己所用,还可以借机影响对手的神魂。

    最怕的就是遇到第三种,高出你数个境界的高手。而对面这个拦路的人,并没有咒器傍身,看来真的就是第三种。

    其余两人也明白了此时的险境,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只见云鹤挺身向前,大喝一声:“你们先走,我来拖——”话音未落,云鹤只觉得自己左肩一阵剧痛,骨裂之声骤响。伴随着一声抑制不住的惨叫,云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股鲜血,从左肩撕裂处喷射而出。

    而中年男子已经站在他背后,缓缓的吐了两个字:“聒噪。”

    一旁的云青云墨看得真切,只看到狐面男子从数十丈外,一步便踏至云鹤面前。

    在云鹤下意识伸左手去攻击时,又一步闪现在云鹤背后,左手一把就捏碎云鹤的左肩,并直接撕扯下一大块,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了河滩的碎石上。

    云青惊得浑身僵直,他不是没见过大长老出手,但此人不论是速度还是霸道,都远在大长老之上。

    仿佛,仿佛就像传说中那些上古凶兽一般。一个人的指力,能有那么大么?就算是刀枪剑戟,砍中人骨时,还经常需要费力才能拔出来,更何况是硬生生连骨带肉撕扯下一大块?

    从出道以来,他一直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今晚之前,还相信不久后,自己也可以通过勤学苦练,达到或者接近大长老的境界。

    但今夜一见此人出手,真切地明白那句古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东西留下,或者人留下,这是我的规矩。看在你们没伤到那小娃的份上,让你们选。”

    狐面男人一脚将云鹤踩在地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云青现在才明白,也许他们机关算尽才拿到手的天物,还不及被云鹤擒住的那小娃的万分之一,真是买椟还珠,赔本赔到姥姥家了。

    如果那个小孩在手,也许还能全身而退。现在想来,衡门今晚很克制,只动用了一件天物千钧尺,还就是为了救那个小娃娃。

    “不要再想了,如果你们真劫了那个孩子,现在坟地已经添了三座新坟。”

    狐面男子仿若看穿云青的心思。

    云青心中一阵苦涩,今夜肯定无法全身而退,可惜还连累了两位同门。

    毕竟身经百战,云青定了定心神,与一贯沉默寡言的云墨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朗声说道:“希望前辈言而守信,待我等处理点私事,片刻后即来领死。”

    只见云墨从背后的包袱中,掏出一块白色的玉盘,一番摆弄之下,玉盘上方的空气,渐渐出扭曲了起来,过一会儿又像没发生过一样。

    待稳定后,云墨云青二人,则小心翼翼的将刚才收纳的小鼎取出,云墨把小鼎连同腰间一块紫玉放在玉盘中央,紫玉上赫然刻着“青珊”二字。

    看见紫玉上的字后,云墨的心弦也被拨动,坦然地将怀中那封带着体温的信,一同放进盘中。

    用手轻轻敲击玉盘侧边三下,空气又再度扭曲,盘中诸物,也跟着渐渐模糊了起来。

    片刻功夫后,东西都已消失不见,玉盘中央立即出现了裂纹,随着空间波动的消失,盘子也碎了一地,根本看不出原有的形态。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此间事已了。

    “前辈请赐教。”云青站起身来,望向狐面人。

    “不杀无名之人,你们报上名来。”

    “凌云宗云青。”

    “云墨。”

    “还有我云鹤。”

    狐面人脚下的老者,咳出一口血,怒目道。

    话音刚落,云青只觉得自己脖颈处一凉,此生最后的记忆,便是眼前有一道一闪即逝的微光。

    云珊师妹在这次出门前,偷偷塞给自己她的防身宝物——凝血符玉。听说是大长老亲赠与她,能够抵挡宗级武者全力一击。没想到,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还是脆弱不堪。

    而一旁的云墨,已经身首异处,上半身还维持着防御的姿态,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其实云青到死都不知道,师妹赠与自己的宗级防具已然自动启动,只是对手太过强大,瞬间就击穿了符玉形成的被动防御,它已经尽了力。

    狐面人看了眼掉落在地上的半截符玉,隐约有个眼熟的家纹,喃喃道:“是那个老鬼家的子侄么?可惜了,如果是力宗境界的人催动,或许有些许可能,挡我一击。可惜今晚你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命薄了。”

    不远处的云鹤,胸腔也已瘪了大半,了无生机。

    而就在此刻,千里之外的凌云宗一间密室内,一位端坐在蒲团上的白净男子,突然面色一阵潮红,紧闭的双眼蓦得睁开,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下。

    调息数次之后,男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窗,皎洁的月光,洒满一地。

    “看来青儿他们出事了。”男子摇了摇头,正是凌云宗大长老云默心。此刻他所挂念的并非是那件可能影响宗门兴衰的天物,而是自己那尚不知情,还在翘首等待的孙女。

    就在云青等人倒下的时候,定源村老坟地里头,困住衡门众人多时的青色罩子,仿佛被风吹动了一般,晃了几晃,就烟消云散了。

    三杆斜插在地面上的小旗,也在剧烈的抖动中,升腾出一股青色的火苗,很快地把自己烧成了灰烬。

    一见罩子消失,照顾着长弦的白衣少年,一个箭步冲向地上的小玉瓶,捡起后打开盖子闻了一闻,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给少女用上。

    他刚准备抹一些在自己眼睛上试试时,姜蘅冷冷地说:“你直接给长弦敷上吧。如果药有问题,我定杀得凌云宗鸡犬不留。”

    “门主,是您破了这个阵?”黄老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是,这阵才刚起效不久,不可能是布阵者距离太远,导致此阵自行崩坏。从阵旗被烧毁来看,布阵者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无法远距离借助灵力维持。也不知是哪路高手出手。”

    “门主所言极是,据老夫判断,本国能击杀他们三人的,不会超过五个。有四个,就在我们衡门。”

    齐老看准时机插话道,能在门中后辈面前展露阅历的机会可不多,这次可是狠狠把握住了,以后这些后进们,看自己的目光中,必然会多一分崇拜。

    “那还有一个呢?”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讪讪地问,脸上充满了好奇。

    此话一出,一抹阴霾爬上了姜蘅的脸庞,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那是一个让她无法描述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许还在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沉思良久,姜蘅还是缓缓地说道:“还是告诉你们吧,这事迟早要知道,毕竟是宗门之耻。七年前有个人杀妻弃子,叛出了衡门。”

    随后又莞尔一笑,“谁要是遇到了他,带句话请他回来,以前的事说清楚就行,我以门主身份,绝不追究。另外带话之人,我送三瓶亲酿的桂花酒,以示酬谢。”

    年长的门众听到姜蘅谈起此人,都不由得一阵唏嘘。而新入门的一听有赏,顿时来劲。再听到奖励内容时,各个脸上表情不一。

    毕竟大多数人还记得,去年赏月大会,是衡门近百年来,最惊心动魄,最让人不愿意回忆起的一届。如果有的选,有人宁可在今夜的险象环生中无限循环,也不愿意在那场大会上,多待一刻。

    本以为是一场“欲买桂花同载酒”的酒会,没想到门主兴高采烈,请大家喝自己酿制的桂花酒中,也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沾过的人,有一半没过多久就吐了。

    剩下的席间就去了厕所,让门内负责打扫的学徒们,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人间炼狱,只有少数几个高手,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但第二天也纷纷闭门谢客。

    姜蘅一看众人面露难色,狐疑道:“既然不喜欢去年的酒,那要改送今年新酿的梅子酒,口感应该不比桂花酒差。”

    众人面面相觑,有苦难言,不知道如何是好。

    起码去年的酒,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听说今年初夏时节,门主在中庭酿酒时,有一罐忘了封口,第二天众人路过中庭,山里的猴子已经醉倒一片,过了七八天才陆续苏醒。

    有几个机灵的,使劲朝着齐老挤眉弄眼。

    齐老心领神会,整了整衣衫,轻咳了一声走向姜蘅。

    “门主,既然此阵已经自解,是否要去探查那三人的下落?迟了那件天物恐落敌国之手。空手回去的话,元老会那里也不好交代。”

    “那几个老家伙,确实不好应付啊。而且跟后山的关系,也不能一直这样僵下去。”

    姜蘅喃喃道。

    细想来如果月初月会时,答应了后山内门的八大山人的要求,这次游学他们还是很乐意派人护卫的,也不至于落入现在的窘境。

    当务之急,还是追上那几人,哪怕是拖住一时半刻,内门不会坐视不管。

    “黄老,那几人现在在哪儿了?”

    而黄公度却一脸苍白,望向了姜蘅。

    “门主,我先前种在那人掌上的追迹符,就在刚刚,被人抹掉了。弄不好……”

    “弄不好什么?”一旁的齐老焦急地问道。

    “对方,已经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