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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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战

    少女擦拭了一下顺着眉梢滴落的血水,刚才仅仅数招,额头皮肤便被此人的掌风刮破,再偏半分脑壳都要被削掉。刺痛伴随着一股温热,就从额头顺着面门流淌而下。

    躲开不是不可以,但自己答应过老师,办完宗门交代的第三件事,就算报完当年东海上的救命之恩。

    此间事了,即刻可以和队伍中那人一起,返回魂牵梦绕的故乡。现在离自己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

    打定主意,少女站直了身子,摆出防守姿态,准备迎接对面男子的全力一击。

    就在铁扇即将和银剑撞击之时,阵中一名少年,突然放弃自己在阵中应守住的位置,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向二人。

    云青一见衡门防守阵型出现破绽,不由得大喜。顺着少年缺位而暴露的薄弱之处,大展拳脚,一掌一个接连击倒五六个人。

    姜蘅看着少年的身影,轻叹一声,“年轻真好啊”,便回身站定,直面杀到眼前的云青。

    姜蘅刚才对付云鹤所使用的乃是缚心术,只要对视上,就可用精神之力干扰对方血液流动,或加速或减速,能让对面气血不畅实力大减。

    但使用的副作用也很大,短期内精神会极度疲惫,无法连续施展,连同境界也会暂降一小段。

    所以万不得已,姜蘅并不想连续与人交手,报出名号,也是想吓退对方,没想到适得其反,激起了对面的斗志。

    话说起来,这门术法是在宗门藏经阁的废旧典籍里,无意间翻到的。

    学成后与同门分享时,却发现不论天资如何,大家就是觉得晦涩难懂,竟无一人学会。所以这门功夫,也就成了她的独门绝学。

    她去问老师时,老师笑着说,人各有机缘,也许这门武功,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呢。

    姜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当年老师在一座战乱后废墟遍地的村庄里,找到了双眼茫然,还是小女孩儿的她。

    当时的姜蘅,一问三不知,像失了魂一样,脚下一个破败的包袱里,恰有一本秘籍,正是老师带回藏经阁后,被她自己又无意中翻到的那本。

    老师以战争孤儿的身份,将她领回宗门,悉心教习十多年,直到那次变故,当着诸多元老的面,将门主之位,亲传于她。

    战局另一边,少女勉强挡住云墨的奔雷一击,但右手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半截剑刃滴下,一旁的陆暗已经吓懵了。

    虽然平时和小伙伴们拿着木棒打打闹闹,也有人蹭破皮流点血,疼得吱哇乱叫,但眼前的这些人,是来真的。

    尤其眼前那个那个叫云墨的男人,眼中迸发出的战意,让他想起前些天偷瓜时,赶来的村长的恐怖。

    不,还要强上百倍,犯错就揍自己的父亲,简直没法跟眼前的这个人比。

    本能告诉自己,今天要是这个姐姐输了,等待自己的,不是什么好事。

    但此刻腿已软,被恐惧支配得,半分挪动不了。

    只见云墨抬起右脚,向半跪在地上,仍然不肯后退一步的少女踢来。

    掠阵的齐老眼见少女已无力躲闪,紧紧攥住袖中一把冰冷的金属物件。

    刚刚三人出现在竹林上空时,门主便用秘术传音于他,如果小娃面临危险,允许他动用宗门秘宝,因为小娃是此行的意外收获,也是关键钥匙。

    正欲寻机出手时,白袍老者轻按住老者手腕:“且慢,不到时候。”

    说话之人,正是姜蘅有底气周旋的第二张底牌,与齐老同是她的师兄弟,名叫黄公度。

    黄公度,衡门外门中,排名靠前的高手,只差半步,就可进阶力师境,不过他对自己要求甚高,每次破境试炼时,都禁止自己用左手。门中有人猜测,他早已跨入力师境了,只是为了隐藏修为而已。

    姜蘅在他冲击境界的关键时刻,这次游学还是请他随同,可见对黄老的信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云墨飞脚即将踢中少女肩头时,一面漆黑的小圆盾突然出现,挡在近前。

    只听一声闷响,刚才从队中冲出的少年,便怀抱着少女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右臂上套着的一块散发青蓝光泽的小圆盾,已经出现一大块缺口。

    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力师的蓄力一脚,确实不是差两个境界的自己,能仓促硬接的,只可惜了家族中这块师级的防身盾牌,还是父亲当年花大价钱,从拍卖会上拍得的。

    举盾少年不顾震得麻软的胳膊,急切地询问怀中少女:“没伤到要害吧?”

    长弦眼底现出了一丝明亮,又带着一丝羞涩,嗔怪道:“你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老师回去肯定要骂你。”

    边说着,长弦便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一阵剧烈地咳嗽,面罩也在刚才的激斗中,垂挂在右耳一侧,露出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容。

    少年眼中怒火渐盛,紧盯着面前的云墨,可惜自己实力不济,不敢轻举妄动。

    “好盾。”

    云墨冷酷的表情中,出现了一丝柔和,向少年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他想到如果师妹遇险,不论对手如何强大,自己也一定会奋不顾身。

    但云墨随即面色一狞,脚一蹬地便冲向陆暗。没有了少女的阻碍,目标唾手可得。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僵直原地的陆暗时,忽听身后一声暴喝:“休想得逞!”

    话音伴随着一股劲气从身后袭来。

    云墨心中大惊,还有高手一直引而不发?此人出手时机分毫不差,刚好是自己两次发力,起跳和着地的间隙,避无可避。

    但身经百战的云墨,临战应变也是极快。只见他在半空中做出了非人的动作,一个急停回身,与对方正面硬对了一掌。

    对掌之时,云墨顿觉气血翻涌,落地后斜退了几步才停住身子。定睛一看,与自己对掌的,是个白袍老者,也有些面色潮红,能与自己全力对掌而不受伤的,起码也是个力师境。

    若不是刚才鏖战多时,气力有些亏损,想必这一掌下去,对方已然重伤。

    就在云墨思忖下一步行动时,先前与他交手的两位力士,已经站在他身后两侧,与白袍老者呈品字形站立,互为犄角之势,将其困在中央。

    云墨此时还不知,自己的掌中,隐隐有个星状的符文,不在强光下仔细观察,几不可见。

    而这边与云青游走缠斗的姜蘅,余光一直没有离开陆暗周围。

    看到黄老终于找准时机出手,稳住局面,心也稍宽,这次带他出来没错,那下面就是要集中精神,解决眼前这位了。

    云青越是交手越是骇然,自己三十岁进阶力师境,已是外门中几十年难见的天才,对面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现在却是以技师才有的身法,与自己斗得不分胜负。

    可她刚才用在二师兄身上的招数,更像蕴含术宗才有的威能。

    因为在凌云宗内,能一招制住云鹤的,只有宗主和大长老这种层级。而宗主早已晋阶力宗,大长老则半脚踏入术王的门槛。

    在南天大陆高手们眼中,武学博大精深,最忌讳的就是东学西凑,杂而不纯。

    古往今来,能达到宗师境界的,都是专精一门后,再旁通一两门。

    旁通其他门时,往往也是专精的这门止步多年,需要借助它山之石破境,最终还是回到自己主修的路线上。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能双修走上巅峰的,已是寥寥无几,那可都是开宗立派的大家,能进史书的,可以傲视一国的存在,更何况三修。

    面前这位女子却样样精通,而且从进村到现在,诸多细节可以看出,在行军布阵上,她也颇有造诣。不然凌云宗三人,早就可以半途设伏得手。

    跟踪了一路,队伍看似松松散散,却未曾露出半点破绽。女子则一直以指置于小娃肩头,看似是防小娃逃走,又何尝不是将他作为阵眼关键,护在身边,让自己三人无从下手。

    难怪此人作为女性,竟可以力压衡门内诸多天赋异禀的同门,成为门主,今天真是惹错人了。

    可惜善于偷袭的五师弟六师弟,去执行其他刺杀任务,不然一同来,局面肯定大有改观。

    别看入门晚,但云青知道,五师弟六师弟,绝不在自己之下。虽然他俩是内门弟子,但对自己一向尊重。以往都是他们三人一同出行,三人默契有加。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出门办事,宗门长老临时改派另外两位外宗高手,陪同自己出任务。

    现在多想无益,当下看能不能有什么转机,哪怕是逃出一个人送信也好。

    想到逃字,突然一道闪电从云青脑海中划过,他不经意间瞥向云鹤被绑缚处。

    云鹤虽然还是背对着众人,躺着一动不动,好像昏迷了过去,但身上的绳索却有隐不可查的松动。

    云青心中一阵窃喜,云鹤修炼多年的缩骨功,今日终有施展的机会。

    看到转机出现,云青抖擞精神,换了一套掌法,继续向姜蘅攻去,招招蕴含杀机。

    姜蘅也是眉头紧锁,沉着应对,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又不惜体力,猛攻了起来。但自己刚才与云鹤一战损耗过度,只能靠非凡的身法,闪躲腾挪寻机反击,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云墨被三人围困在中央,识得这是衡门的三才阵。

    此阵法倒不难对付,但破阵颇为费时,主要用于围困单人。

    被困者攻击阵中某一人时,另外两人便会出手牵制。但拖得越久越是危险,云墨只得一手出招,一手防御,与三人战作一团。

    就在双方斗得焦灼的时候,长弦也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陆暗。

    不知怎的,她刚才就觉得战场上有些不对劲,但哪里有问题,又说不出来,只是凭借女人的直觉,觉得离那个小鬼近些更安心。

    就在长弦离陆暗只差三五步时,身后的少年大喊一声:“小心!”

    长弦还未来得及防备,突然一道黑影从身旁掠过,便觉双目一阵刺痛,什么都看不见了。

    手中银剑落地,少女痛苦地捂着双眼,跪倒在地上,两行血水汩汩地从纤柔的指缝间滴落,面罩也被鲜血浸染透了,粉色的樱花瞬间变成殷红。

    原本精致玲珑的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少女根本没有想到,一时的大意,会让自己今后二十年,难见光明。

    “阿原!”少年愤怒的咆哮惊醒了众人,大家正欲上前时,却听云鹤高声叫道:“谁再敢过来,我就捏死这个娃娃!”

    谁也不知道,这个刚刚被门主制住的家伙,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逆转了局面。

    只见老者枯瘦的左手,已经钳住了陆暗的胳膊。陆暗顿时感到疼痛难忍,气都喘不过来。

    “杀了他!”

    云青眼见云鹤偷袭得手,高声令道。时间拖得太久了,哪怕是自己得不到天物,也不能让衡门轻易得到。

    而且,他想验证下,自己心中的猜想,才如此命令道。

    云鹤得令,右掌便蓄力高举,直向陆暗天灵盖劈来。

    虽说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娃确实没武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不管云青是什么理由,等回去再问清楚。

    “小子,只能怪你命不好。地狱相逢,老夫再给你赔不是。”

    云鹤心中叹道,刚刚被自己空云掌偷袭的那位少女,估计两眼已经废了,做一件是错,做两件也是错,今天说什么都不可能全身而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找机会杀出去。

    陆暗心里一凉,哭丧着脸,心里喊道:“爹,娘,我以后再也不撒谎不偷东西了,下辈子还来要做你们的儿子。”

    从有记忆到现在的种种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陆暗脑中一幕幕快闪着。

    千头万绪间,手掌离头顶还有一尺,已经感到一股风压,压得脸皮生疼。陆暗紧紧闭上了双眼,已然认命。

    但过了几秒钟,手掌还是没落下,刚才凌厉的掌风也消散了,就连钳着自己胳膊的手,也不似那么有力。

    感到周遭的变化,陆暗战战兢兢地睁开了双眼,却看到人群中一位老人,手捏一柄古旧的铁尺,指向这里。

    月光下尺上泛着诡异的紫红光泽,不似人间应有之物。而刚刚抓着自己的臭老头,却盯着尺子怒目圆睁,动弹不得。

    “这是——千钧尺?”

    不远处的云墨,瞳孔猛然收缩,似乎认出了这件宝贝。此物应该就是大长老曾提过的衡门秘宝之一,可以将一定范围内被它指向的生灵,压制得无法移动。当年大长老就在这把尺子下,吃过大亏。

    没想到有生之年得见。此物一出,坟场上所有的争斗和对峙,仿佛被按下了机关一样,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