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莲纹
早期人类发展的过程中,对于不能科学解释的奇特自然现象总会将其神化,赋予它特殊的含义。
奴隶制社会背景下,科技有待发展,占卜空前受到重视的阶段。
利于自己统治的,便是祥瑞;不利于统治的,那便是异象。
比如利簋里就有铭文:武王征商,为甲子朝,岁鼎,克昏夙有商。
便是记录了岁星当空的自然现象。
对商纣王来说无疑是灭国异象,对周武王来说,便是政权即将建立的祥瑞。
吕行平让我继续翻译下去,后面慢慢就容易看明白了。
辛的祖先临走前给后人留下了一件宝物,后辈的做器者,也就是这一代的辛,是有出息的,想必天资聪颖,天子极其信任他,他也为天子征战四方,多次打了胜仗后,赐有四军,还为他多次封赏,伯辛在封地为他的祖先祭祀,并用周王的赐金做鼎,记下这一事件,希望永远保佑子孙万代,守护这一荣耀。
姑且先将这件铜鼎称作“辛鼎”,根据辛鼎的铭文目前就能真正的确定,之前到达过的所有地方确实不是辛侯墓,而是曾经辛侯封地的遗址。
我们头顶上那个大平台也就是辛侯为他的先祖例行祭祀的地方,那么外面那些数量众多的坑应该不止是陪葬坑,还有曾经祭祀用的坑。
可是辛侯为什么要把周围的山谷修的跟马蜂窝一样,又是从哪弄了那么多怪物?
结合外面的壁画,乘龙而来的必然是辛侯的祖先,改建的那一幅里,就有辛侯本人,这些在辛侯先祖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这处遗址,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们又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辛侯在捉什么东西?
辛侯祖辈已经积累下来众多的功勋,中年后就驻扎在这荒郊野岭里,远离权利的中心,辛侯为什么毫无怨言?
辛侯到底在秘密的干什么?
像个不能被大多数人知道的秘密部队似的。
他们听了,没做什么评价,或者是根本不感兴趣。
辛侯的历史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他留下了的东西才是重要的。在这里看到的任何一件文物只要他们有能力带到外面去,都够后半辈子、下辈子,甚至是下下辈子衣食无忧,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也够后半辈子的牢饭,或者一颗花生米。
“终于找到了,辛侯长眠之处。”吕行平感慨。
他们四处去看,想必是觉得终于来对地方,外面见到的东西尚且价值不菲,那辛侯贴身的陪葬品只会更加值钱。
棺椁正上方有一块白色的东西,小高拿去收了起来,大约是算他找到入口的报酬,也有可能是拿回去给掌眼过目的,吕行平面色如常也没说什么。
我把头偏过去转移注意力,不忍再看。
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拿走那些珍贵的文物,甚至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再见到,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小高开始摸索这块大号“板砖”,琢磨怎么将它打开。
都想一睹辛侯真容。
面前的巨大长方体如果是石椁,为什么没有被埋起来。反而放在这里留有大量空间,这让我一开始都难以确定它是什么,体量这么大,放置这么隐秘,唯一可能就是辛侯本人的棺椁,但我从没见过哪个商周贵族墓葬的棺椁是放在外面的,不用泥木填满这个空间,这简直与露天无异。
但按照周围的文物判断,这极有可能就是辛侯本人的棺椁。
棺椁体量巨大,看起来是相当重的,长时间放在这里已经深深的陷入地面,这件椁具应该是由一层一层的石片挤压堆叠起来的,没有任何缝隙极其密实,如果它真的是椁具,那么里面应该就是辛侯的棺材。
椁片的排列非常有规律,我轻轻拨动那些石片,纹丝不动,像是用胶水紧紧粘合在一起,拆开椁片应该是需要技巧的,甚至椁具有可能是采用某种类似“榫卯”的技术拼接起来的,没有专业的技术根本啃不下这块硬骨头,除非把它强行砸碎。
体型笨重密度较大又这样坚硬的石头,他们耗得起那个时间吗?
我莫名放下心,稍稍松了口气。
我默不作声的看吕行平,吕行平显然不是精通这方面的技术人才,他看向小高,小高耸耸肩,指向小方师傅。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嘛。”
他竟然还会这个?我万万没想到。
从台基下方的洞口进入这里以来,小方师傅并不像我们一样四处东看西看,东摸西摸,而是直直盯着面前的巨大石椁,沉默的看了很久。
现在需要他出力,他才犹如冬眠动物立春醒来般有了动作,走过来,在我们的注视之下来到石椁的面前。
他没有像小高那样,一寸一寸细细的触摸,也没有仔细的看上一番,径直走到石椁后方蹲下来,伸手从光滑的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的椁具上,轻易的取出一根细长的石条。
我确定我没眨眼睛,是他的动作太快。
这时我们都清晰的听到石椁四处传来的细微声响,好像整个椁具随着他手中石条的取出,被解开了定身咒——活了一样!开始活动起来全部的筋骨。
这是牛人啊。
我叹为观止的咂舌。
我是摸过这个大家伙的,别说让我抽出一根,就算让我找个大点的缝隙把匕首插进去试着别开,都是很难的。
这人干下苦真是可惜了。
方师傅走到整个椁具的其他几处,同样轻松的取出三根细长石条。
他又指着一处,“从这里拆。”
小高听着这句就动手从那个地方捏出一块极薄的石片,他的手很快,我都没注意到他怎么找到的,然后整个椁具外面一层的石片都松动了。
像是冰裂纹产生时会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但这个会更沉重一些。
他们开始去搬开石片,吕行平指使我也去做。
这些石片完整规正,厚度基本一致,在大小长短上有些许的区别,把整个棺材包裹的密不透风,而且不止一层。
我们将最外层棺材上面的石片统统搬走,慢慢露出里面那一层的石片。
每一层石片摆放堆叠的方式都不一样,需要方师傅去找到最关键的石条。
“真精巧哎。”小高感慨。
这真的可以算是榫卯了,我激动得顾不得想榫卯出现的时间合不合理,这么大体量的构件,这是需要曾经的工匠经过缜密的计算和合理规划的,要是没有小方师傅这样的内行看得出来,没有小高关键时刻取得出来,否则他们就是费大劲也不一定能打开,最后也只能望洋兴叹,或者是采取暴力手段,硬砸、炸开,费力且耗时,吃力不讨好。
古人的智慧简直高妙。
越往里面拆,石片的颜色越浅,第三层石片已经是半透明的灰色,更厚也更加沉重。
他们加快速度,慢慢的,包裹在里面的棺材一点一点裸露出来,真的是具完整石棺。
没有任何的磕碰,竟然还是半透明的,强光手电打进去,隐约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里面,可能是墓主人尸身的轮廓。
我有点害怕,还有点激动,目前的正史从未记录的,这么具有传奇色彩的一个人。
就躺在我的面前。
感到害怕是因为看眼下的地理位置和棺椁情况,这个辛侯在几千年的时间里都深眠于此地,从未被人打扰过。
如果被这些人贸然打开,辛侯身上的衣服,还有他的尸身,会不会迅速氧化,最后发酥粉化掉?
千年以前的辛候到底长什么样?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就打算将棺板慢慢揭开。
“等等。”我再次出声,“不是说辛侯尸身被烧了吗?那里面是谁?”
“万一是外面那些行尸,之类。我们不是有危险?”
“辛侯的尸身确实应该被烧掉。”吕行平再次坚持他的意见。
“这里的环境导致他的身体有异常。”
“但是,”他示意小高一起动手。
“他死后出了状况,遗愿未能执行。”
“什么...”我想到他这一路获得的信息未必比我少。
那边小高已经一鼓作气的打开来。
辛侯的棺材里面被一点一点的打开,暴露在千年以后的几个盗墓贼眼里。
里面竟然是一具,湿尸。
戴着那幅在石俑上一样的、光滑的诡异面具。
“这就是,辛侯?”小高不确定的询问。
“不然还能是谁?”吕行平反问他。
“八方蕴来,聚炁于此,也不能是别人...”小高喃喃着。
湿尸衣物看不出任何特点,身体周围是很多竹简泥,另外有一些金玉类的陪葬器物,种类繁多,以及深浅色大小不一的玉璧,就连棺材内壁甚至微微沁着一层水。
尸体面部对应有封住九窍中七窍的玉塞,头部枕着宝匣,宝匣上面放着一串珠子,我动作慢了一步,小高就已经去拾那串珠子,串珠的绳子早就烂了,小高还没拿到外面,线就不堪重负崩开,珠子四处滚出去!
我眼疾手快捡起来几颗,灯下看这些珠子,些微不规则的松石,在其中一颗上面,刻着不明显的痕迹。
那是半朵莲花。
虽不能说秦汉没有莲文化,但莲文化是魏晋到隋唐,佛文化兴盛从而其内涵进一步扩大,慢慢广泛被认可的。
“不对,”我看着串珠上的线刻小莲花,“这不是周代的东西。”
“这样的纹饰至少是隋唐,但无论辛侯还是他的先祖都属于商周时期!”
“这不太可能,是辛侯本人的尸身。”我看他们。
“武断了,万一辛侯就是——独爱莲呢?”吕行平问。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还是有点牵强。”我不能反驳他,但还是觉得不合适。
“要是如你所说这不是辛侯,但辛侯的尸身必须火化...”吕行平皱眉。
“难道——它起尸出去了?”吕行平凝重的皱眉,“最好不要碰上。”
“起尸的辛侯在这里游荡了三千年?”小高一面开玩笑,一面来指使我。
“管他有什么,小江,你去把它撑起来!”
尸体身下什么都没有,但小高还是认真细致的,一遍一遍探手在那里摸来摸去。
“好了没。”吕行平问他。
“有点怪。”小高表情怪异,不信邪的又探了探手。
“里面有——风?”
“有什么?风?你没搞错吧?”我不可置信。
我们合力将尸体抬出来,小高抽开棺材底板。
下面是厚厚的石板。
“棺材漏气?”我问他。
“不,”他竟然开始找缝隙想搬开石砖。“下面有问题!”
小高搬开了棺材底足足的五层的厚石砖,我们废了大半力气。
棺板下方竟然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临着洞口我也感受不到风。
就算刚才在棺板放上羽毛,都不会吹走,小高的手又是怎么感觉到的?
小高终于恍然,“我就说。”他看周围人
“我们得下去。”
“哎!”我赶紧一把拉住他,他突然又要打头阵进入这个洞里的行为让我心慌。
“吕行平手里的地图只够把我们带出山里的甬道,现在突然发现这个洞口,里面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万一出事怎么办?”
“乌鸦嘴,”小高不屑“放宽心小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别介别介,”我三两句劝不动他,“好歹做好准备,冒失下去物资不够得不偿失!”
“我就是打头阵的,我对自己身手有信心,出事我对自己负责!吕老板管好你的人。”
小高烦我婆婆妈妈,抬头看吕行平。
“吕老板,你算是管事时间最长的,也敬你一声爷,现在我们可是连辛侯的影子都没见着,什么都没拿到,眼下余粮就这点,你就不着急?”
“多嘴说句不该我操心的,倘若空手而归,您打算怎么给‘那位’交代?”
吕行平仿佛没听到一样,迟迟不动作。
“您给个准话?”小高一面瞪我一面看他。
“小高。”
“你,先等等。”
吕行平这句令我如获大赦,我赶紧拉着小高继续不松手,变本加厉的上手。
“是啊,先休息休息,养精蓄锐呗。”
“养个屁,松手!”小高看我蹬鼻子上脸,抱着他腰不放,“十六爷。”
“您当真一点不着急?”
“你下来。”
吕行平不带感情的再次命令。
小高憋屈的撇嘴,“行。”
他挣开我,利索的翻出棺材,抱着手臂靠在一旁。
“皇帝不急,我急个锤子。”
我看吕行平在旁边踱步,喃喃自语。
“哪忽略了...”
至少吕行平控制住场面了,没想到这次他和我一道,没有选择继续。
我稍微安定,继续没事找事的去研究所有器物上的铭文。
恍惚间我听到一阵缥缈的叮咚声,像是突然从脑子里幻听到的。
“吕老板,等的时间够久了——各为其主,先走一步!”
小高突然窜到棺材边就往洞里跳!
这让我始料不及!
没想到始终在旁边毫无反应、充当空气的方师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直接按住迅速行动的小高!
小高挣了几次,竟然没挣脱开。
我看方师傅的表情变了。
他也听到了?
方师一直以来平静淡然的表情不再,带着些许疑惑和慎重。
他想到了什么?
“里面没有你们想要的。”
小高看着他,又看我和吕行平,我们同样一脸疑问。
“啥?”小高没反应过来。
“你下去,必死。”他对着小高又补充了一句。
平静但认真的态度。
吕行平同样注意到小方师傅不再游离一切之外、难得的反常,但他只是看着周围,依然沉思,并不做声。
我们在这里的行为,方师都没有明显的期待支持或警告制止过,只是需要他就干活。
在这诡异的僵持中,我看唯一还能解围的吕行平依然纠结于他自我的矛盾点,他并不在意那两人的针对,随后他徘徊的脚步有所减缓,再一次转身时眼神转到脚下,突然挑了下眉。
“倒是提醒我了。”
他指着我们取下来的那些组成石椁部分的层层石片,示意我们转移注意。
“疑点太多,刚才竟没想起来这一茬。”
“这些石片虽然年代久远,但除了最里面的一层,外面的两层绝对不是商周的东西。”
说话间他过去仔细闻了闻那些石片,最终叹息。
“大意了。”
“这些石片,不会早过唐宋。”
乖乖,这都能闻出来?
吕行平看了小方师傅一眼,继续对我们说自己的猜测。
“在我们之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来过这里。”
“你的意思——”小高慢慢明了,动作也有所松动。
“就算下去拿到里面的东西,也不见得是我们要的?”
“那你知道它在那?”这句是吕行平发问的。
只有一阵沉默,我意识到吕行平在问小方师。
“而且,你们仔细想想。这些石片这么密集坚固,我认为不是为了防止棺椁被盗而设置的,因为真正的行家是能够轻松拆开的,比如方,小师傅。”吕行平指了指小方师傅,小高意识到对方铁钳一样的手还捏着他,立刻挣开。
力道使大了,反倒挣得他一个踉跄。
“就算有这方面考虑,也不会主要因素。”
我慢慢蹲下来看他们,吕行平的话勾起我的一些思绪,却理不顺,感到疑惑的说出我的疑点。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具石椁,更像是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啊!”
“这里是活的!”小高突然插嘴,语气完全不像之前接触的他。
“这里会把进来的人都吃了,不放过任何一个!”
“我们出不去。出不去!”
“辛侯是要我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