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损失巨大，心头肉被人割了一刀，回来却还要被这个太监骂。

    王承允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暴起杀人。

    当然，他没有那个胆子，王坤代表的可是崇祯帝。

    “快！再带人去！带更多人去！一定要把这个赵诚给我活捉回来，我要亲手刮了他！”

    王坤气得嗓音更尖锐了，浑身颤抖。

    “不行啊，王公公！我们打不过强地军！”王承允哭丧着脸道。

    “什么？王承允，你以为咱家好欺负是吗？你手下有这么多兵！你只带了两千人去！打了个败仗就哭着回来，不肯再出城去了。你跟咱家说，你打不过强地军？

    你信不信咱家往京城跟皇爷密信一封，立刻砍了你的狗头？”

    王坤瞪着眼睛，一步步向着王承允逼近。

    太监是阉人，生理上有缺陷，总是会滴滴答答的，所以，身上总会有一股骚臭的味道。

    他自己习惯了，不觉得，普通人却是受不了。

    王承允暗暗屏住呼吸，也不敢表现出来。

    提到皇爷的时候，他的心里哆嗦了一下，不过，很快就一咬牙，道：

    “王公公，卑职无能！真的不能再打了！打不过啊！卑职手下人马虽然多，但是，王公公也知道，真正能打的，也就是这几千人。

    如果都打没了，这柴沟堡也就守不住了。到时候，丢城失地，不但卑职，就连王公公以及沈大人也要受牵累啊！

    让卑职守城可以，出城迎战……真的不行！”

    王承允牙一咬，拿定了主意。

    让他守城行；让他出城去野战，打死也不去。

    反正只要他手上有兵，他就不怕。即便是出了什么事，崇祯爷也不会动他这个手上有兵的武将。

    一句话，手下家丁才是他立足的根本。

    刚才出战一次，损失了几百人，他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早知道这样……即便是能打赢，他也绝对不会出战啊！

    更何况是打输了！

    惨胜，手下损失严重；打败，但是完整撤退……

    如果非要让他在以上两者之间选一个的话，王承允绝对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你……”

    王坤伸手指着王承允，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公息怒！”

    沈棨开口了。

    “老公，这王承允虽然不中用，打了败仗，但是，有一点他说的没错，现在咱们柴沟堡外有鞑子大军兵临城下，内有叛军哗变，的确是经不起消耗了。

    如果真的出城野战，一旦再打了败仗，损伤惨重，柴沟堡，乃至于整个宣府镇都有失守的可能。

    到时候，咱们有几颗人头够陛下砍的？”

    “哼！”

    王坤一声冷哼，手重重地放下了。

    他知道沈棨说的是事实。

    一个小败仗，他们还能掩饰过去。

    可如果丢城失地的话，那种后果他们承受不起啊！

    这也是鞑子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的第一选择不是跟鞑子们打，而是跟鞑子和谈，甚至不惜用重金收买鞑子，让鞑子兵退的原因。

    “沈大人，那你说怎么办？不是咱们要打他们，是那些叛军，要打咱们啊！他们竟然就敢攻城！这里可是柴沟堡！有咱们宣府镇最精锐的大军坐镇，他们是怎么敢的！”

    王坤气得直哆嗦。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赵诚是如何敢攻城的？

    “老公明鉴，这些叛臣逆子，的确是胆大妄为。但现在形势比人强，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谈。

    想来是杨仓的差事没办好，那赵诚知道了咱们要问罪于他，所以，才会先发制人，想要跟咱们拼命了。

    看他以前并没有什么忤逆之举，或许这次是自以为被咱们逼到绝境了，才拼死一搏。

    咱们只要派人去告诉他，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百户官，咱们并没有要问罪于他的意思，或许他自然就退兵了。”

    “有道理！有道理！”

    王坤连连点头。

    “只要能让这个姓赵的退兵，就行。王大人尽可做主。只不过，这和谈，派谁去比较合适呢？须得一个有分量的人才行。”

    王坤和沈棨同时看向王承允。

    王承允顿时激灵灵打个哆嗦。

    深入叛军营中去谈判？

    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啊！

    “属下推荐左卫守备常如松。常守备精猛勇敢，为人睿智有大局观。而且，他身为守备，身份和地位也足够，跟一个小小百户官去谈判，完全没问题。”

    沈棨不由略略有些失望。

    其实他是想让王承允去的，这样显得诚意更足，遇到问题的额时候也能直接拿主意，谈判成功的几率更高。

    但是，王承允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他非得强迫王承允去的话，对方直接抗命，反倒失了体面。

    其实从品级上来讲，王承允身为总兵，并不比他这个巡抚低。

    只不过，大明的国策是以文制武。

    自从土木堡之变，武勋元气大伤，大明的武将就彻底被文官给压制下去了，再也没有跟文官争斗的资本。

    所以，沈棨才能在宣府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他也不能把手上有兵的王承允给逼得太紧了。

    “常如松倒也堪当大任。老公觉得如何？”

    沈棨很圆滑地询问王坤。

    “好！那就是他了。不管怎么样，也要让那个百户官先退了兵再说。回头，咱家饶不了他！”

    王坤生气啊！

    一个小小百户官，竟然让他丢尽了面子。

    “对！现在先把这个小百户官稳定下来，回头有的是办法整治他。”沈棨也是冷哼一声。

    常如松领了命，看着几位大人愤愤不平的样子，心里不由一声轻叹。

    他在城头，也看到强地军有多么勇猛了。

    这么能打的军队，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不用，不好好奖励他们，让他们去打鞑子，竟然要在内耗中压制……

    这让他的心头十分沉重。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守备官而已，在这种场面上，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

    城门打开，常如松只带了两个部下，打马出城。

    先挥舞着旗子，表示自己是来和谈的。

    几名强地军士上前跟他们接触之后，先收了他们的武器，然后，把他带到赵诚面前。

    常如松看到一名名强地军士都骑着高头大马，在战场上来回呼啸着，手中火铳不断开火，填装速度极快，那枪子，仿佛不要钱一样打出去。

    这火铳，忒也犀利！

    常如松是真能打仗的，他暗暗估摸了一下，这五百军士不间断地开火，他竟然一个炸膛的都没有看到。

    这火铳，不但射程远，威力大，而且，异常精良，不会炸膛。

    而强地军之所以如此能打，不光是因为火铳的原因，军士们一个个也都是精神头十足，精猛如龙一般。

    如果边军都如此的话，何愁鞑子不灭啊！

    常如松心里一阵激动。

    赵诚大刀阔马地坐在一个户外折叠椅上，搭了个烧烤架，烤着全羊。

    炭火烧烤，那只羊被烧得金黄色，滋滋地直往外冒油。

    赵诚用小刀切下一块来，大口地吃着，非常舒坦。

    听到和谈的“大官”过来，他抬头都不带看一眼的。

    “你……”

    常如松身后，一人不忿，往前跨了一步，想要呵斥，被常如松伸手给拦下了。

    “赵大人，本官常如松，奉巡抚大人之命，前来请赵大人约束手下。”

    常如松很注意措辞，不敢说赵诚是造反。

    因为这造反的帽子要是扣上去，赵诚可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恐怕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真的造反了。

    “嗯？”

    赵诚手里刀子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常如松。

    “你说你叫什么？”

    这话问的有些直接，可以说有些极不客气。

    赵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而已，不管手下有多少人，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在封建王朝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更何况，守备官不知道比小小百户官大了几级了。

    常如松身后两人都是一脸怒气。

    常如松向他们使了个眼色，倒是心气相对平和一些。

    “万全左卫守备，常如松。”

    “你就是常如松啊！久仰久仰！”

    赵诚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总算又遇到一个认识的人。

    这个常如松，虽然官职不大……当然，这个官职不大，是相对于历史书中那些动辄王侯将相的人来说的。

    但是，在明末的宣府镇，常如松也是一条英雄汉子。

    并不是他做出了多大的丰功伟绩，而是因为他敢于抗击女真鞑子。

    历史上的崇祯七年，也就是在两年之后，黄台吉将率军扣关。

    到时候，宣府镇会被攻破。

    大明边军在那一战中，表现得非常屈辱，软弱，战斗力低下。

    同时也涌现出了一些能打敢打的汉子。

    这个常如松就是其中一个。

    根据史料记载：

    明崇祯七年(1634年)八月，后金皇台吉大军进犯察哈尔，陷城夺地，至万全左卫。

    如松率军固守力战，后金军屡攻不下，并被重创。

    皇太极恼羞成怒，调兵破城后，下令屠城，烧杀抢掠，童叟无舍，鸡犬勿留。

    与指挥叶枝华、秦子英、杜诗等同归遇难，史称“左卫保卫战”。

    后世流传之歌谣:“冷深井，少怀安，左卫城里没人烟。”即是描述了这次屠城之惨状，旧志列常如松为邑之名宦。

    也有人因此批判常如松，说如果不是常如松为自己虚名，而率军抵抗后进军队的话，万全左卫不会被屠城。

    对于那种说法，赵诚嗤之以鼻。

    如果当一个民族遭到外族入侵的时候，没有英雄人物站出来用鲜血和生命来抵抗，那这个名族才是没有希望的。

    那样的民族，必然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不复存在。

    赵诚崇拜常如松这样的英雄人物，立刻客气了几分。

    “看座！”

    吩咐一声，立刻有人拿上三个折叠椅。

    常如松看了那折叠椅一眼，强压下心头好奇，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两个手下坐在他下手位置。

    “这两位是……”赵诚问道。

    “左卫指挥叶枝华。”

    “左卫指挥杜诗。”

    两人不卑不亢。

    “果然。哈哈哈！”

    赵诚仰头一笑。

    两年后的一战，重创后金军队，让黄台吉大怒的，是以常如松为主，他手下的指挥也都非常能打，敢拼命。

    叶枝华和杜诗正是其中两位。

    常如松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奇怪的神色。

    “赵大人认识我们？”

    常如松问道。

    他们之前连赵诚这个人名都没有听说过。

    常如松认真地看了，对赵诚这幅面孔也很陌生。

    他们应该互相之间不认识才对。

    但是，看赵诚的表情和语气，似乎对他们很熟悉的样子。

    “神交。”

    赵诚笑道。

    “我对三位的人品和能力，一直十分钦佩，跟三位可以说是神交已久。

    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三位，真是荣幸。来来来！不要客气，一起吃肉！”

    赵诚亲手分解了羊肉，给三位递过去。

    常如松三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阵无语。

    这位赵百户，真的是有些奇怪啊！

    他们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可不觉得自己真的“名震一方”。

    他常如松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守备官而已，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功绩。

    最起码现在没有……

    “赵大人过奖了。”

    常如松出于客套，尝了一口面前的烤肉，不由眼睛一亮。

    这烤肉……真的是太好吃了啊！

    他看到赵诚在烧烤的时候，把白而细密的精盐撒上去，还有一些黄色的调料，也均匀地撒上去，这味道立刻就出来了。

    三人这几天一直咋军营中，随军作战，提防城墙外鞑子的军队。

    跟士兵们同吃同住，饭能吃饱，但很少有肉。

    现在突然有这么喷香的烤肉放在面前，真想大快朵颐一番。

    不过，听着远处噼噼啪啪不断响起的枪声，常如松顿时没心思了，把盘子往前推了推。

    “赵大人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可否先请手下将士们停止攻击？现在，城墙外鞑子大兵压境，正蓝旗莽古尔泰部数千大军随时可能攻城，更远处，有黄台吉数万大军，如狼似虎。

    咱们此时经不起内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