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豸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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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的花

    一个小男孩从黑暗中苏醒,张源一感到自己的四肢非常无力,他刚刚经历了研究所安排的实验,他的四肢被切下,注射了一种特殊的荧光细胞,这种细胞会随着正常细胞的生长分化均匀分布在机体组织内,尽管打了麻药,张源一仍然感觉到莫名的痛楚,痛的感觉从头顶传递到百骸,像是有剧毒的蚂蚁不断地啃食着他的身体。

    灯光下的四肢泛白,既有婴儿肌肤的样子,也有一道道细小的裂缝,血液倒是没有从裂缝中渗透出来,但是那种撕裂的痛苦却一度令张源一的大脑宕机。麻药的劲还没有过去,张源一讲不出话来,他迟钝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他只能看到实验室惨白的天花板,这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说话。

    “机体苏醒正常,意识状态良好,等待下一步指示。”

    “很好,先把他带到宿舍去吧。”正在发号施令的是严科和的父亲,严刚。

    “是!”身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回答道。

    听到有门打开的声音,然后张源一被架了起来,伴随着令人不适的眩晕感,他在颠簸中回到了所谓的宿舍。其实宿舍更像是一间单人牢房,不过是比较豪华的那种,不足15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放的最多的是书,书多到占据半间屋子,后来实验室拓宽了这个小房间,所有的书都嵌在墙上,墙面变成了书架,宿舍最里面放着不大的单人床,床铺有人单独清理,所以现在看来十分干净的样子。

    一整面的书语言各不相同,相同的是他们都卡上书签,张源一一直觉得一本书不能总是一口气读完,有的适合看到结局和作者希望读者能理解到的内涵,另一些书则完全不应该看完,不看完的书才是完美的,那种感觉让人上瘾,所以这整面的书几乎都放着书签,书签很简单,很多是张源一自己做的,大多数都是那些书本来的封面被撕下来然后做成的,这样更加纯粹,张源一觉得。

    被放在床上,张源一睡了一会,当他醒过来时四肢已经听使唤了,上面的裂缝也已经消失不见,他觉得四肢有点胀胀的,不过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张源一起身从墙上拿下来一本书,是莫尔的《乌托邦》,它的封面还在,画着一个苍白的城市,看似温暖的光从书的左上角洒下,城市没有影子,看起来仿佛也没有人,张源一将封面撕下来,再把上面醒目的“乌托邦”三个字撕去,做成一片叶子的样子随意卡在书中,这本书他还没开始读,不过他也不想再读。

    严刚在监控中看着发生的一切,向身边的一个人询问道:“上一次他这么做撕掉的是什么书?”

    “是《理想国》,大人。”

    嗯,上一次测试的是眼睛复生的数据。

    严刚是这段实验的负责人,ie计划在那时分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负责人,为了保密,不同的阶段也有着不同的代号,严刚负责的这一段代号叫“芽”,包含张源一从6到12岁的所有研究。张源一作为第一代“超人类”中唯一成功的一例,变成了所有有关研究最好的实验品,在这之前,这些有关研究都是由超级计算机模拟演算出来的,毕竟眼见为实,科学界不完全相信一丝不苟的计算机演算出来的结果。所以张源一变成小白鼠,可以重复利用的渣滓。

    严刚并不确定张源一是否有厌世的社会心理,他从来没有见过除实验室里研究人员外的人,不过每天的折磨肯定会使人厌烦,或许张源一不能明白自己心理健康出了什么样的问题,但是这一切都正在发生,这时候的张源一7岁。

    严刚回到家,可爱的妻子和儿子在家中迎接他,在妻子看来,严刚是一个有上进心,有能力的好丈夫,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国内最顶尖的科研基地担任负责人。虽然她也不知道丈夫究竟具体负责怎样的项目,她之前从来没有问过因为她知道这种程度的科研必定保密程度很高。

    严刚抱起儿子,亲昵的蹭他的脸颊,儿子叫严科和,今年六岁,快要上学了。

    “和和,想不想爸爸?”严刚一边蹭得严科和咯咯直笑,一边说。

    “想--”严科和的奶音拖得长长的,肉肉的脸看起来非常可爱。这不由得让严刚想起来那个独自坐在宿舍中撕下《乌托邦》封面的瘦弱身影,有点可怜。严刚强迫自己将那个身影看作纯粹的实验材料,他试图让自己把那个人看作医学解剖中待宰的青蛙。可一旦这样想,那种同情的感受反而愈演愈烈,他曾经不认为自己能够这样多愁善感,他解剖过尸体,老人的,小孩的,他拥有生物学和医学双重硕士学位,但这仍然让他感到心慌。

    吃过晚饭,严刚睡不着,他回到研究基地自愿加班。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房间,他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但是他还是想进去看看。打开门,研究基地的灯是不会关闭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放在实验桌面上的大号瓶子,还没来得及冷藏的瓶子里满满的福尔马林泡着张源一的四肢,白光照射在泛黄的福尔马林上,手臂被切成几段,按照神经结构分成几个部分,严刚看着上面两双小手,他们撕掉了《理想国》。

    后来严刚提出要进行社会人格培养实验,为了增加公信力,他让自己的儿子同其他孩子一起进行实验,其中大多是仿照张源一生产的第二代“超人类”,他们没有确切的年龄,因为他们的身体是“催化”出来的,还得益于以张源一做的实验,他们看起来心智不完全正常,缺乏本该具有的那种灵性。

    实验一天一天的在进行,需要张源一作为活体实验主体的情况越来越少,但是张源一宿舍书墙里的标签还是越来越多。张源一被安排和其他的孩子共同学习,严刚其实也害怕发生暴力事件,毕竟之前做的事情确实是太对不起张源一了,不过他担心的事情仍没有发生,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在这个小群体里张源一成为了老大,他笑起来很可爱,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极其纯洁,极其平静。张源一甚至开始在宿舍里养花,水仙花。

    “哪有男孩子喜欢养花的?”何玉卿说。何玉卿是第二代人中各项能力最接近张源一一个小女孩,或许是因为很多能力不相上下,何玉卿看起来颇为不服张源一的老大地位。

    “我喜欢花,是因为他好看,好闻,能使我的心平静下来,所以我才养他,而且他很省事,不像宠物那样麻烦。”张源一笑着回答。

    “哼,听起来好听,本质就是自私而已。”这帮孩子经历着最为顶尖的教育,社会观和世界观都是十分纯粹的理性,他们倒是学会了一种直击根本的能力。

    “你不懂。”张源一说。

    “你才不懂。”何玉卿怼道。她两手叉腰,气鼓鼓的看着张源一。一跺脚跑到自己的宿舍里去了,本所有人的宿舍都长的一样,不过何玉卿的房间里倒没有那么多书签,也没有水仙花。

    张源一失笑一声,回宿舍里摘了其中一个鳞茎,来到何玉卿的宿舍里。

    “这个给你,你要是想懂,你就也要种。”张源一笑道。

    何玉卿迟疑了一下,接过鳞茎,“好,我要懂你,也要懂花。”

    “嗯。”张源一回应。这年他1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