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那两道声音有了彼此都同意的观点，元首和那个陌生的声音都渐渐沉默下去，从瓢泼大雨变成了绵绵的雨丝，窃窃的交流着。

    天网中依然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只有信息在穿过大街小巷，天网的结构就像一圈一圈缠绕起来的巨蛇，最中间是广场，人们常常来到这里狂欢，发泄平静生活下产生的垃圾。围绕广场的是一排又一排的建筑，他们不仅仅起着装饰这单调世界的作用，更为重要的是作为处理天网信息的中枢，在这个由信息组成的世界里人们可以随意的躲进天网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因为他们在天网上的存在本来就十分微不足道，无数的光电穿梭在这里，每一道萤火都代表一条卑微的生命。

    原本因为大量信息涌入而闪闪发光的建筑也逐渐暗淡下来，似乎有人在实时的操控着在天网中流动的信息的方向。

    尽管元首的声音已经黯淡下去，整个天网上也依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一道信息，在那道信息洪流也逐渐被天网消化之后，世界就彻彻底底的陷进一种绝对的安静。

    托尔在这种环境下感觉很难受，身体里的一些电子不按照他们本来的路线前进，扰乱了他的思考能力。他向着那些建筑看过去，天网中的一切本来是黑与白交替组成，如果是以前，托尔就只能看到一栋栋黑色的建筑在间歇的发出白色的光，那是天网在处理信息的标志，不过现在托尔发现那些建筑变成了其它不曾见过的颜色，发暗的灰色表面浮现着棕黑的斑，一团一团的，就像一个个眼睛，以前发出的白色的光也变成了墨蓝色，妖冶而压抑。

    元首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他们就那么等，等到广场上的提示音自动响起。

    “雷电已歇，请大家与天网断开连接。”

    没有任何一个照做，那个提示音就一直回绕在天网上空，一遍一遍的重复。

    进入了“暮”。

    托尔能明显的感觉到思考起来更加费力了，兹摩节的雷电更加危险，进入“暮”之后工作多出来的功也更多，建筑们像戳破了的气球开始干瘪下去，这应该是天网自己的休眠模式，但是在天网上的人并没有减少，所以天网的工作量也还是那么多。

    那些干瘪下去的建筑亮度逐渐提高，看起来就像是一排排的星辰在形成，普通人眼中就能看到那些白光愈发明亮，而在托尔看来就是那些眼睛在缩小成各种颜色的球。

    这些星辰一段时间后便不再缩小了，那些星辰开始颤抖，应该是休眠状态下的天网达到了计算阈值，托尔笨拙的想。

    下一刻，人们期待的元首的声音并没有出现，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广场的上面出现了一个蔚蓝色的洞，是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包括那些本来就没有“眼睛”的人，这是真正意义上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抹颜色，许多人都如同托尔第一次看到色彩时一样，呆滞而沉默。那些星辰此刻也不再颤抖，他们都平静了下来。

    那个陌生的声音柔和的传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如你们所见，这就是信息爆发的源头，那个你们最想去的那个世界。”

    人们可以透过那个蔚蓝色的洞看到一个斑斓的世界，里面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有生机，他们看到那里的人在土黄色的地面上奔跑，那些人装着履带，在地面上飞奔；他们看到那里的人用一个个透明的装置探索着世界，那里的人都有他们奉为珍贵的“眼睛”，在光明中驰骋；他们看到那里的人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那里的人拥有太阳，雷电只是弱小的残喘在天边的一角。

    托尔感到不可思议，埃里克讲的传说是真的，真的有那样的世界！

    他们的目光最终都聚集在位于视线最中间的一座高塔上，三个硕大的三角锥斜着插进地面，高塔上有一个巨球，赤红色的巨球散发着巨量的热和光，光和热都很均匀。

    “你们看到了吧，那就是我们的太阳，我的人民们建立起来的太阳，这位远古的神明重新回到了我们身边。”

    一瞬间，人们沸腾了，他们突然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一群麻木的石子碰上了滚烫的岩浆，非同寻常的刺激让他们立马不甘于现状，他们也想去，去哪个美丽的新世界。

    元首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

    “我的人民们，听我说，那只是谎言，那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境，假的，全都是假的！”

    元首的话语就像是在沸腾的热水中加进冰，少数人冷静了一下，更多的人则是气愤于元首怎么能欺骗他们，这可是亲眼所见，所以那少数的人也开始愤怒起来，甚至比别人更加气愤。

    一句句咒骂抛出来，很快就演化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他们开始痛斥自己元首的无能，无数祖祖辈辈生活下来，这个社会却丝毫没有进步，传唱的诗篇淹没在蔚蓝色旁边的黑暗中。

    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叫千禧，是一位拥有过”眼睛“的老爷，他因为私自用水杀戮民众而被判处剥离了“眼睛”，众人皆知他的身份，曾经更是人人都唾弃的残渣，甚至有人主张用水将他处决，但此刻的他说。

    “兄弟姐妹们，我知道拥有眼睛的滋味，就如同你们所看到的那样，鲜艳而美丽，真正的世界远远不止这么几种颜色，是那该死的元首蒙蔽了你们的双眼，自以为黑白就是世界的全部！多么自私！他想控制你们，让你们成为任其操作的傀儡，成为他们奥古斯塔家族永恒统治的牺牲品。多么可悲！要不是这次的兹摩节，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蒙在鼓里!他想让你们成为驱动社会的奴隶，他们高高在上的制定规则，我们只是蝼蚁啊。

    同胞们，我们有天生具备“眼睛”的权利，我们本就应享受那充满光明的世界，他本来就不应该是什么该死的诗歌能带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虚伪的谎言，兄弟姐妹们，和我一起夺回我们本来的权利吧。”说着就将一个公式和图谱发送了出来。

    托尔赫然发现那个公式和图谱就是舒贝老爷给他的那一套，“女神的推动”理论。难不成这个千禧还和舒贝老爷有关？可是舒贝老爷不是与元首的关系很好吗？现在却做出这么逆反的行为。各种细节在托尔的脑海里回荡，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但是偏偏所有的线索都十分不明确。

    听到千禧的号召，民众的反响更加热烈了，在他们解析那个公式和图谱之后就更加确定元首家族在欺骗他们了，这么重要的公式这个元首还要把它藏起来，这明显是想约束他们。

    天网中的一切都开始喧嚣起来，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天网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计算力，托尔能明显地感觉到天网中的信息流动速度变慢了，远处建筑坍缩成的星辰也开始逐渐展开，那些圆旋转着绕开，一个个褐色的斑点延申出来，托尔看到无数的眼睛出现在建筑上，同“朝”时的天网一样，这是天网的操控者打开了紧急模式。

    接下来的更是一枚重磅炸弹，千禧发送出了元首所在的地点坐标，并且还说元首不会在“朝”与“暮”时移动。

    “元首私吞了从另一个世界传递过来的技术，他用这些技术武装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当你们还处在黑暗中的时候，元首已经安逸的享受在人造太阳的温暖光辉之下了。他利用了你们的愚昧，当初要不是我无意间撞见了那些混蛋的计划，我也不会被剥离“眼睛”，还被编造罪名！”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开始诅咒元首，有的人更是摩拳擦掌想要直接去到千禧所给出的地点，在一重又一重的刺激之下，他们觉得这类决定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后悔没有早点发现那些恶人真正的面目，他们要推翻元首的统治，建立起和那个乌托邦一样的世界。

    在“暮”的影响下，所有人的脑子运转得都很缓慢，这个决定出现得却很坚定，牢牢地印刻在底层逻辑里，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要推翻统治一样。

    在之前接受千禧发送的信息时，他们同时也得到了托尔伪装的病毒，病毒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们的感官。托尔一下子就意识到这千禧必定真的和舒贝老爷有关，整个过程没有丝毫阻滞，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反制的方法，局内人迅速的被卷进去无法逃脱，局外人尽管知道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也无法对其有影响，这是个阴谋。

    千禧又开始传递信息，这次是另一个地点坐标。

    “如果你们信任我，就来这吧，我用一些手段拦截到了一些技术，我可以无偿贡献出来，这些东西在天网上的流通会直接被屏蔽，所以我不能直接给你们，但是只要你来，这些就都是你们的，以后你就可以像蓝洞里面的人一样了！来吧，兄弟姐妹们，这里是这个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净土了。”

    千禧的话很有诱惑力，托尔很喜欢那个缤纷的世界，也很着迷于不同的色彩，连他这种知道前因后果的“局外人”都想去的地方，他不相信其他的人会无动于衷。

    托尔立马注意到一个问题，千禧如此肆无忌惮，天网的管理者向来就是历代元首，元首怎么会放任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造反呢？一些不好的想法浮现在脑子里，托尔害怕了，本质上他也帮助了这些人造反，他现在实际上也没有退路可走，他与千禧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深深的窒息感涌上心间，看见千禧还在刺激人们的情绪，托尔看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对元首和人民的愧疚退出了天网。

    现在的托尔认定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想要去找舒贝老爷退出这个行列，想想弗雷说过不遵从舒贝老爷的后果，此刻又惧怕大于了良知，坏蛋就坏蛋吧，他也想亲眼看看那个世界的样子，就这样，后悔与期待轮番占领托尔的脑子。

    “暮”时的雷电频率很低，天地大多数时间处于黑暗中，托尔能看见迪希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静静耸立着，迪希没有进入天网的能力，他大概还不知道天网中发生的一切，这个时间他也应该休眠了。

    托尔试探性的尝试联系迪希，没成想迪希的回应非常迅速。

    “我在的，先生，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

    托尔吃了一惊。

    “你难道不需要休眠的吗？这可是‘暮’啊，你块头这么大，不怕消耗功吗？”

    “关于这件事，无可奉告先生。”

    “你看起来不像这个世界的生命。”

    “我来自他们都想要去的那个世界，先生，那里没有什么好的，你也不会想知道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社会。”

    “你是说那个‘自由’的地方吗？”

    “是的，先生，如果你能亲眼看到的话。”

    托尔陷入沉默，按照迪希所说，他是来自于那个在天网中看到的自由地界，那他是怎么过来的呢，这是不是说明有某种方法可以在两个地方随意来去？

    托尔又看到了远处的那个高耸着的铁塔，这时的他突然发现那个高耸的铁塔与天网中看到的高塔十分相像，只不过这一个上面的红球不发光，没有均匀的热和光洒下来。

    “关于那座高塔...”

    还不等托尔说完，迪希马上接话说。

    ”先生，我只能告诉你那座高塔也是和我一般的产物，他没有思想，他更巨大，仅此而已。”

    “你是说...他是活的？”

    “可以这么说，先生。”

    “这些事情告诉我真的没事吗？听起来似乎很匪夷所思，我不会被惩罚吧。”

    “我只忠于舒贝老爷，先生，这些情报是舒贝老爷授权给予的。”

    托尔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他有过很多想法，眼下的情况却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那个巨人一般的事物竟然是活物，不可思议。

    在“暮”中的思考非常消耗力气，托尔很快就什么都不能想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格式化了一样。

    在天边雷电的闪烁中，托尔不由自主的进入了休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