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耶格的嘴唇微微翕动。

    ——黑船格勒并不是穷乡僻壤，它是个极好的地方，大家都很乐意给我吃的、给我住的地方。

    ——师傅他也是极好的，他要求自己绝不做不义之事，并且也如此要求我。

    ——我发誓绝不会允许有人这样诋毁他、诋毁黑船格勒还能全身而退。

    ——夜里的黑船港，包严实点，和格里大叔打个招呼，应该能干净利落地处理好。

    他在下定决心前，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他指缝中夹着银针，肩膀微抬。

    还没有来得及抬手，一只温柔的掌心忽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嘿，我说死胖子，你不懂酒可不要乱讲，伟大的探险家在这里大发慈悲，向你科普一下，这里的黑麦酒到底有多好，一小杯就能让你找回真正的自己——一只流着口水的死猪。”

    劳从屏风后面走出，搭着艾耶格的肩，站在了他身边。

    艾耶格望向劳，感觉十分诧异。

    劳悄悄瞥向他，不着痕迹眨了一下左眼。

    另一边，一只小小的手也挽住了他的手臂。

    “艾大哥在镇上哪里都有名气，谁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你是哪里来的讨人厌的家伙，这里不欢迎你。”

    艾耶格向身旁望去，瑞拉挽着他的左手也正好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威纳子爵虚弱地后退两步，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一下子萎靡了许多。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

    瑞拉和劳不回答，只是更紧地贴向艾耶格，朝威纳子爵冷哼了一声。

    威纳子爵再次将矛头转向艾耶格，像是狗急跳墙。

    “原来你是这种人，躲在这里只会靠着你的两个……”

    威纳子爵忽然闭口不言。

    因为他现在见到了艾耶格的眼神。

    那冰冷的蔚蓝色眸子，在此时忽然冷静地像是剥离了人性，像一把出了鞘的刀刃。

    他缓缓向门那边退去。

    嘴唇哆嗦着说着什么“别过来”“我可是子爵”之类的话。

    然后终于后背靠在了门把手上，他急忙拉开门逃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

    门铃清脆地响起。

    店内响起活泼的笑声，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瑞拉和劳回到桌子旁，继续吃没吃完的早餐。

    艾耶格在原地站了一会，望着她们的背影。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及时过来拉住他的手，他也许会做出一件麻烦的事吧。

    艾耶格将那枚没能派上用场的银针捏在指尖，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似乎秘纹也并不总是万能的。

    有另一种东西，要比秘纹更加的强而有力。

    比如……朋友。

    他很早就在乞讨的时候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只能相信自己。

    被收为秘纹师徒弟之后，他在王城见到各种勾心斗角，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只不过是互相利用。

    但，如果并不是这样呢？

    “艾大哥，来吃饭啦。”瑞拉叫他。

    “来了。”艾耶格应道，随手将银针放回针架。

    他在桌子前坐下，拿起吃剩下一半的玉米煎饼。

    他咬了一口，感觉有些不对劲。

    蒜蓉呢？

    他望向劳。

    劳用手指擦了一下油光光的嘴角，装作无辜的样子望向艾耶格，恍然大悟地说道：“你吃的那个是我的。不过你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艾耶格低头，将手中的玉米煎饼打开来。

    夹在里面的火腿呢？

    就让他干吃没有蒜蓉没有火腿的煎饼吗！

    劳起身，活动着身体，一边说着嗳呀吃饱了现在真的得好好睡一觉了，一边朝门外走去。

    艾耶格摇了摇头。

    算了，随她去吧。

    他将劳的煎饼随手扔下，捡起桌上自己的那个。

    他将煎饼送进嘴中咬了一口，皱起眉。

    事情有些不对。

    他将自己的煎饼也打开来。

    展开的煎饼里面空空如也，本来应该夹在里面的火腿……

    也不见了。

    “琳妲·劳·汉娜！”

    他的怒吼无意义地飘远，空荡荡的秘纹店里，早已没有了他要通缉的那个火腿大盗。

    艾耶格叹了口气，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将两张厚实的煎饼合在一起，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

    瑞拉吃完了自己的煎饼，懂事的将盘子拿到厨房，洗干净晾在一旁的架子上。将喝空牛奶瓶放到了店门口一旁，和其他的回收玻璃器皿摆放在一起。

    艾耶格重新沏了一壶红茶。

    吃掉了两张煎饼。

    他回头一看，发现瑞拉的伞还在店内。

    瑞拉还没走吗？

    她不应该回自己的小屋里好好休息了吗。

    艾耶格听到里屋传来微弱的打鼾声。

    他正在收拾盘子的手变得缓慢起来。

    他将两张盘子叠在一起，向里屋走去。

    路过厨房时，随手将瓷盘轻放在灶台上。

    他推开虚掩的卧室门，向卧室内投去目光。

    瑞拉埋头扑在他的床上，睡得正香。

    连鞋子都没脱，半截小腿都露在床沿外。

    看起来似乎是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她的这次晋升，应该是真的累坏了吧。

    艾耶格放轻脚步，来到床沿，瑞拉的鞋子是双小羊皮靴子，他想起来，这双靴子是今年春天时他送给她的，她长了一岁，旧的鞋子有些不合脚。碰巧他在镇外风车底下看到牧羊人的羊群里有一只正在咩咩叫的小羊。

    现在看来这双靴子十分适合她，柔软舒适地套在她的脚上，最细腻的部分包裹脚踝，靴面洁白的就像河滩的细沙，她平时应该很爱护这双靴子，根本看不见没有什么污渍。

    艾耶格缓缓为她解开鞋带，将靴子从她的脚上脱下。

    瑞拉的袜子上有小猫图案，艾耶格也一并褪下，露出她白嫩的两只光脚丫子，没有惊醒她。

    他将瑞拉的双腿收拢到床上时，瑞拉微微睁开了眼。

    “艾大哥……”

    “没事，你睡吧。我有事出去一趟。”艾耶格将被子从瑞拉身下抽出来，盖到她身上。

    “我只是想在你床上稍微休息一小会……因为你的味道好好闻……”

    “休息吧，你想休息多久都没问题。”

    艾耶格将被子掖进瑞拉的身下。

    瑞拉梦呓着，下一秒就要睡着。

    他拨开她额前的头发，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瑞拉的梦呓化作满足地微鼾。

    艾耶格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走出房间，为瑞拉带上门。

    在他缓缓将里屋的门合上时，他一转头，见到大厅处的正门。

    雨幕打湿的玻璃后，一道人影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