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松弛感
马均济再见宫梦弼,自然是止不住的欢喜。
作为一个穷困潦倒连鬼都不怕的书生,日子过得有多拮据自然不用说,是受到宫梦弼的礼遇,才逐渐好起来,不必再为漏雨的房子和单薄的衣裳烦神,不必再为下一顿的吃食和难寻的生计困扰。
对马均济来说,这是知遇之恩。
他这边还想着宁采臣和许伯恭,遗憾他们未能赴宴,那边宫梦弼就笑道:“稍等片刻,他们马上就到。”
说话间,就见风声响起,树影摇动,院中泥土忽地喷出一团浓烈的黄气。
那黄气缭绕着,又迅速收拢,化作黄长夏的鬼神之相。那鬼神之相极为高大,披着一件斗篷,山峦和土地的纹样仿佛在他的斗篷上生长了出来。
黄长夏的斗篷打开,露出身前并肩而立、双眼紧闭的宁采臣和许伯恭。这两个人仿佛是从岩洞中钻了出来,感受到了外界的天光。
黄长夏道:“宁先生、许先生,可以睁眼了。”
宁采臣和许伯恭这才睁开眼睛,回头再看,黄先生站在他们的身后,已经收敛了鬼神之相,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身着黄衣的宽厚男子。
“黄先生好本事。”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小手段罢了,宁先生、许先生,看那边。”
宁采臣和许伯恭向黄长夏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便瞧见向他招手的马均济和满是笑意的宫梦弼。
宁采臣大喜道:“狐仙!”
他激动上前和宫梦弼拥抱了一下,道:“许久未见,我真是挂念你啊。”
宫梦弼笑道:“我又何尝不挂念你呢?”
再看许伯恭,也高兴道:“许兄如今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许伯恭笑了起来,道:“寄身山野,教化野狐,情志纾解了,自然没有那样郁郁寡欢了。”
宫梦弼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他看得见许伯恭心底的火焰并没有熄灭,愤懑之情虽然因为教化野狐而好转了许多,但是要实现他的理想抱负,只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该请的人都已经请到,宫梦弼便请众人落座。
而后指了指头顶的明月,道:“久别重逢,且与我共饮一杯。”
那明月之中,便有烟气浮现,化作几個狐侍女来为众人斟酒。
北来大仙泰然受了,宁采臣三位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侍女亦人亦狐的脸,心中生出几分恐怖,又有几分刺激。
到了那几个狐先生,就各个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宫梦弼举杯道:“满饮此杯。”
众人便一饮而下,馥郁的香气伴着月光的冷意从喉头钻进腹中,返上来难以言喻的花果香,令人痴迷沉醉。
狐侍女再度为众人斟满果酒,宫梦弼又敬了一杯,道:“我不在狐子院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敬诸位教化之功。”
狐先生们脸色通红,喜悦和兴奋混在一处,又一饮而尽,道:“不过是践行宫师的德治罢了。”
觥筹交错,立刻就热络许多。
宫梦弼询问起狐子院的近况,尤其是这几年狐子的情况,自然各抒己见,知无不言了。
宫梦弼甩手不管之后,狐子院交由康文来管理。康文也是临危受命,遇到了许多苦难。好在有这些同窗留下当狐先生,一直帮衬着她,又有五鬼神镇场子,才渐渐得心应手。
康文愧疚道:“自我接手狐子院,并未能维持住宫师的局面,考入天狐院的狐子不增反减,只有十之一二。”
宫梦弼反倒宽慰道:“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我们吴宁县狐子院能考上十之一二,其他狐子院大概也就差不多,已经不是小数了。”
“我上次去天狐院,司业还同我抱怨招来的狐子太多,劳累了他们那些博士了,可见你们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康文得了安慰,心里好受了一些。
宫梦弼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他在管狐子院的时候下得功夫太多了,不计成本和心血,亲自带着狐子祭月,为他们修行打下基础,又借着各种机会让他们去积累善功。
这是狐子院初创,有着绝对不能失败的理由。
但其他人做不到他这样,前者要求道行足够高,有足够的高屋建瓴的能力,还要舍得自己的修行时间,后者要长袖善舞,能够在各方面之间权衡,不能不做,又不能出格。
那些世家狐领命敕建狐子院的未必会尽心,野狐敕建狐子院的又往往颇多掣肘,就好比此时的康文。
能够有十之一二,已经是比宫梦弼预料中要好了。
剩下的狐子毕业之后,只要继续按部就班的修行,再积累积累善功,也还有机会再考进去。
宫梦弼把这些说给他们听,他们都是人精,自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聊一聊天,酒过三巡,众人便都有些撑不住了,一个个醉倒过去。
那几个狐先生,也就康文和康玉奴好一些,没有露出狐狸尾巴,其他的一个个都把尾巴露了出来。
北来大仙脸上红云艳丽,挥了挥手,踉跄着脚步先走了。
三个文经科的先生趴在桌子上睡得流口水,动也不能动了。
宫梦弼也打了一个嗝,脸颊发热身上发烫,自语道:“奇怪,怎么这样大的酒劲?”
“不是义兄几年前酿的酒放坏了吧?回头得问一问他了。”
他伸手把月亮摘下来,化作一张白纸,被他放在书桌上。
没有了月光照耀,院落里便陷入了黑暗。
宫梦弼心情欢畅,有一种放下担子的松弛感,酒意上浮,他也不刻意解酒,转身出了小院回房里休憩去了。
黄长夏从暗处走了过来,低声道:“来帮个忙。”
暗处又走来四个鬼神,只听黄先生道:“把他们都送回去,夜里寒气重,别叫这三个娇贵的书生染了风寒。”
不一会儿,便听着风响,院落里又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宁采臣三人被送回了家,狐狸先生也被送去了狐狸窝。满桌的狼藉消失不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山间的虫豸脆声鸣叫着,整个狐子院都陷入了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