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望著郝峻榮漸行漸遠的身影，撇過頭神情複雜地看向Z。

    “妳想跟著他。”Z很肯定地說。

    “我保證過會讓所有人都贏得遊戲，而且……”

    “沒有人一定要為別人的生命負責。”他往前向穆時雨跨一步，隱約有種逼迫對方的意圖：“也沒有要求別人負責自己生命的權利。”

    穆時雨面色為難今天凌晨陳宏宇說的話卻一直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其他人已經把自己的命寄託於妳了，我希望妳能認知到這點。』

    “那麼你先回去吧。”

    Z本來想把穆時雨勸回去，自己卻被她這句結論給噎住了，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她，等對方的一個解釋。穆時雨微微一笑：“我也好郝先生也好，要救人都是我們自己做的決定。Z你如果不想的話就先回去吧？”

    “妳不怕嗎？”Z深邃得像是能洞察一切的黑色眼睛凝視眼前的女孩，“妳是重要的通訊員，妳難道不怕，如果妳為了救那兩人的性命而發生意外，也會把其他人拖下水嗎？”

    “當然怕。”穆時雨垂下眼簾，看著地上那些不起眼的，每次只要她一踩，就馬上支離破碎的小碎石。她接著說：“但我無法置身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因此就該被拋棄，生命不該是“權衡取捨”這麼冰冷的東西來衡估的事物。”

    “即便是要去救一個跟妳毫不相關的人？”

    “就像我說的，沒有人該被拋下。”她不願再多說，轉身離去，想追上郝峻榮，殊不知在她途經基地旁的巷子時，她頓感不對，立刻轉頭看向巷口。

    有個長著六隻腹足，像是肥大毛毛蟲趴在轉角處的牆壁上，留著大把口水的口器裡全都是尖牙，它們互相摩擦著發出刺耳的“錚錚”震音。牠沒有眼睛，但卻有著像是熱感應器一般敏銳的感知力，牠知道前面有可以吃的生物，縱身一躍，張著嘴巴撲向穆時雨。

    她驚恐地瞪大雙眼，抱頭彎腰躲過，那隻毛毛蟲撲了個空落地，肥胖身子準備再度撲過去，瞬息間被天外飛來的斧子橫腰砍半，濺出銀色的濃稠液體。

    穆時雨戰栗地抬頭。斧頭的主人把卡在上面的毛毛蟲怪甩開，斧頭垂在大腿側旁，銀色的血液順著刃口滴下。

    “反應力還算過得去。”Z隨意地說。

    前幾秒才誇下海口說要去把那兩人找回來的穆時雨滿面羞慚地低低撇過頭，以為Z這是在調侃她。聽到有人向她走來，鬧脾氣似的也不去看，直到Z來到她身旁，微微側過頭靠近，與她對視。

    穆時雨猛不防地與這張眉眼間略帶著一絲帥氣的臉驀然拉近距離，先是羞怯一瞬，下意識退後半步。隨後她聽到Z說：“我跟妳一起走。”

    “欸？”她訝異地正視他：“你……決定要一起去找UJ嗎？”

    “我跟妳一起走。”他再重複一遍。“只要我在的話，那些怪物就傷害不了妳。”

    “……”穆時雨詫異不已，她問：“如果你不在呢？”

    “除非我死了。”

    “你怎麼保證你不會喪命？”

    “它們殺不了我。”

    “萬一呢？”

    “沒有萬一。”

    這話聽著自大，偏偏Z就是用這麼理所應當的語氣把它說出來，對他而言這不過是陳述一個事實。

    三人走到一條狹小的馬路中央，走在最前面的郝峻榮欲言又止地看向身後的兩個人，雖然他們跟過來他是很感動，但想到如果因為他的任性而拖累其他人時，心情又變得低落下來。他開口道：“我說你們，真的不用勉強跟我一起去作死。尤其是妳穆時雨，妳更不應該來。”

    穆時雨擺擺手說：“不勉強喔。而且你別擔心，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

    Z不做答覆，只是跟在穆時雨旁邊。

    ……他們感情什麼時後這麼好了？郝峻榮看著兩個快要肩碰肩的二人，表情那是一個一言難盡。

    算了，既然他們要跟著，總歸還是要提醒兩句。郝峻榮對Z說道：“那麼Z，麻煩你多看著她了。”

    “嗯，我也沒有把多餘的注意力分到你身上的意思。”

    “……”郝峻榮整個臉都黑了下來。這人會不會說話啊！！

    察覺氣氛不對，穆時雨乾笑幾聲，想幫這兩人打圓場，可還沒出聲，就被唐突而來的廣播聲打斷：

    『請通訊員注意，編號0正位於西馬隆路六段，也就是你們前方第一個拐角處正朝你們的方向走來，危險等級……』

    “前面有怪要過來。”穆時雨低聲音提醒跟在身邊的Z，後者點頭回應。

    她跑進左側一條連巷子都稱不上，兩棟建築物之間的狹小空間，Z上前一手捂住郝峻榮的嘴把他拖進去。後者突然被這樣偷襲本能想掙扎，發現他完全掙脫不開時，動作就停了下來，不過並不是因為屈服，而是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個大傢伙。

    在他們即將要拐彎的轉角，出現了一隻圍繞著白色霧氣的腿，腳掌大概有一個下水道口的蓋子那麼大，步伐和緩，無聲無息地將要來到他們的所在地。再把視線往上移，那是一個高過三層樓疑似人類型態，由光霧組成的纖細身體，壟罩著祥和的白色微光。牠身上散發的氛圍與之前見過的怪物完全不同，美麗，神聖不可侵犯。

    穆時雨正要繼續往上看牠的臉，殊不知視線被一塊淺灰藍的布料給攔截。Z伸過來的手臂擋住她，低低地說：“別看。”

    她順著手臂看過去，Z低著頭，白色的髮絲完全遮住了臉，至於郝峻榮則是被他用消防斧的手把抵住後頸，強制讓他背對著怪物蹲在地上。

    怪物走到他們面前時就停住，轉過來面對他們。穆時雨看到那雙腳尖朝著他們的潔白雙腳，緊張到屏住呼吸，冷汗直流地心想：“牠難道是透過視覺辨位的怪物嗎？”她想問Z該怎麼辦，用餘光瞥過去，卻看見剛剛不讓他們看的Z，竟抬起頭與那個怪物對視了。他的身體突然一怔，毫無預兆地往後倒。

    “Z！”穆時雨不由得叫出聲。

    她趕緊扶住他，不料對方比她預想得還重，接住他的同時自己也跌跪在地，背對那個比實際看上去還危險的怪物，檢查Z的狀況。他暈過去了，緊閉的眼睛流出好多條心驚膽顫的血痕，不知如何是好。

    “他怎麼了？”郝峻榮見那兩人一起跌在地上，看到Z的傷情更是慌了神，下意識就想轉頭看清楚狀況。

    穆時雨著急喝道：“不要回頭！”她想把Z扶起來趕緊逃跑，才剛讓他的上半身坐好。背後突然亮起一陣強光，照亮了身在暗巷裡的他們。

    『別怕。』有一個聲音突然在她的腦海中響起，卻是一種非常奇妙、人類的聲線難以發出的語言。種種突發性的異象促使她轉過頭。

    白色怪物張開巨大到足以握住一個人的手掌，停在穆時雨身後，而她透過手指間的間隙，與怪物對視了。

    怪物有一個細短的脖子和圓腦袋，臉上只有一雙圓圓的眼睛，美麗得像是把宇宙裝了進去，億兆顆恆星在牠眼裡虹光交雜，那些色彩像是吸了過多水的水彩顏料混在一起，詭譎又綺麗。她盯著那雙眼睛，思緒逐漸恍惚，靈魂將要脫離引力，看著變成小圓點的地球，穿梭光乙太，前往以千億光年計數的外空，停駐在圍繞著某顆圍繞恆星的行星上。

    不容她多想，許多清晰的影像倏忽間跑到她的眼前——

    蒼綠色的高樓，華麗的古羅馬式裝框。

    蜘蛛。巨大的，沾滿污垢的絨毛蜘蛛被塞在一個空間裡，數對黑不溜去的眼睛盯著她。

    白色的棒球帽落在積滿灰塵的階梯上，旁邊似乎有一個成年人的腳印。

    深色的桃木櫃外型有點破舊，但總體而言還算完整。

    數字“5”。

    白色怪物在穆時雨恍神的功夫，已經略過她，伸出食指輕輕點在Z的額頭上，一股流光涌進他的身體消失不見。怪物收回手緩緩轉身離開，慢悠悠地邁著步子杳然於轉角，回過神來想要去找牠的身影，卻怎麼也找不到，就像瞬間融入光裡一樣。

    “喂……喂，現在安全了嗎？”雖然搞不清楚，但一直待在旁邊的郝峻榮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現在的狀況很不妙，待那根巨大到恐怖的手指退去好一會兒，他才敢開口。

    “嗯。”穆時雨輕聲應道。那個怪物不見了，而她懷裡的人也醒了過來。Z的眼皮慢慢睜開，眼皮被血液稍微黏住，目光迷離。見他醒來，穆時雨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至少還沒死。”Z故作淡然帶過。

    “明明是你讓我們不去看牠，怎麼自己就看過去了？”穆時雨有點生氣，有什麼萬一不只Z有危險，如果那個怪物不是那麼溫和的話那他們可能就會……

    郝峻榮用一種驚訝與懷疑交雜的眼神看著Z，但想著他才剛從昏厥中醒來，就不逼他那麼緊了。穆時雨見他不回話，一臉虛弱的樣子，有種一拳打在棉花糖上的無感，心也不自覺軟了下來，不再逼問。

    Z的眼皮幾乎被血液糊在一起，還是看不清東西，抬手想把眼裡的異物糊開，卻被郝峻榮一把欄下，從口袋拿出乾淨的手帕遞給他。

    “比起來，你們還想去找那個人嗎？”Z把眼睛擦乾淨之後把手帕還給郝峻榮，“怪物出現的頻率變高了，而我們還不知道他在哪，甚至一點線索都沒有。”

    郝峻榮面露難色：“這……”他是真心想去找UJ，但在近距離接觸那種陌生的生物之後，那種不知下一秒自己是死是活的恐懼令他膽怯，而且也確實因為他的任性而牽連穆時雨和Z跟他一起涉險，可UJ的生命安全也擺在他面前，一時間無法拿定。

    “我知道。”

    Z和郝峻榮齊齊看向說話的穆時雨。後者反而被這兩人突然的同步動作嚇到，“呃嗯……我是說，我大概知道他在哪。”

    玻璃大樓反映虛假的天空，林立在毀損的街道旁，紅綠燈早失去了它們的作用，一雙上下排列的眼睛正注視著打破靜謐的人類或其他某些活物。

    他們來到一個聚集辦公大樓的區域，在這之中有許多專門為在這工作的社畜販賣的商品的店面，不限於辦公用品、生活用品、餐廳，在一座造景公園對面有棟特別吸睛的建築。

    蒼綠色的十五層建物，古羅馬式裝框，華麗，卻也抵不住時間的洗禮，建築物上原來金碧輝煌的外飾成了無人稀罕的破銅爛鐵。它的第一層是間義式料理餐廳，往上是咖啡廳，再往上的樓層就看不出是做什麼用的了。穆時雨指著它說：“沒意外的話應該在第五樓。”

    “妳是怎麼知道UJ就在這裡？”對於穆時雨的說詞，郝峻榮不由追問道：“不會是覺得這棟樓是這區最特別的建築，所以才覺得UJ在這裡吧？”既Z之後，穆時雨也出現了可疑的舉動和言辭，儘管郝俊榮不想懷疑他們，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認他感到不安，不禁把疑心投射在與他同為受害者，並且冒著生命危險前來陪伴他的兩人。

    Z斜視郝峻榮說：“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這地方太顯眼了，所以他才可能會在這裡調查？”

    穆時雨暗想著：“該不該告訴他們幻覺的事？”畢竟這事古怪到極致，她在注視怪物眼睛的時候看到一些毫無次序與關連的幻覺，並直接認為那就是UJ可能會在的地方，就沒去思考弟把他們帶到這裡，更詭異的事還真的有這種地方，並且還讓她找到了！？

    但這段遲疑也沒困住她太久，她毫不保留的將他們剛剛遇到那個“編號0”的怪物時所發生的異樣，通通告訴了那兩人，果不其然她的鲁莽惹惱了郝俊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其實也不知道我們要去的是什麼樣的地方，就只憑你看到的納西毛骨悚然的幻覺！？”

    “不然你說現在要怎麼辦？”Z若有所思地開口：“我們手上一點線索也沒有，這個地方幾乎等於一個A級和B級城市相加的面積，假設他在這幾個小時內跑不遠，把範圍縮小，我們也絕不可能在剩下的時間內把所有建築物翻遍。”

    他說得對，他們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除非郝俊榮想到更好的方法，否則他們真的只能去信只有穆時雨所看到的那個虛幻又混亂的幻覺。郝俊榮咬咬牙，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點頭答應，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只是如果說最後還是沒辦法找UJ，那該怎麼辦……

    穆時雨擔憂地看他，大腦用力運轉著，試圖擠出安慰人的話：“也別太擔心啦，我不覺得那段幻覺會是什麼毫無意義訊息，只要去那邊一定會有收穫的。”

    郝俊榮不太樂觀地點頭回應。看來他也聽得出穆時雨在很努力地安慰他。

    他們爬上暴露在義大利餐廳和咖啡廳牆外的露天樓梯來到三樓，三樓看起來像一間接待大廳，幾排陳列的信箱貼著牆，門口的對面就是服務櫃台。看來三樓以上是公寓住所，穆時雨筆直往樓梯的方向走去，Z跟隨其後。郝俊榮撇了一眼信箱後，趕緊跟上那兩人，來到樓梯間，看到前方中間的牆壁上寫著“3又1/2樓”時，感到奇怪得問：“妳確定是五樓？”

    穆時雨走到一半轉頭問：“怎麼了嗎？”

    “不……我總有種違和感。”

    “怎麼說？”

    郝俊榮要回話時，猝不及防被在他前面的Z給摀上嘴。Z一把攔過穆時雨的腰，忽地擦過郝俊榮往後跳離樓梯，穩穩落在三樓地板。

    “你們這是……”郝俊榮還在發楞，但已經跟Z一起合作過的穆時雨已經知道過來接下來會發生麼事，一般能讓Z這麼緊張的只有一個！

    她伸手拽住郝俊榮的手臂，將他踉蹌拽下樓梯，下一秒有個長了很多隻腳的怪物以極奇快的速度從四樓沿著牆壁爬下來，由於他實在太大的緣故，身體另一側的四條腿還是走在樓梯上，扭曲的八條腿各走各的快速扭動，眨眼間衝到他們面前。Z見狀，手環著穆時雨身子一翻，連同被穆時雨拽住的郝俊榮將他們往旁邊帶，躲過那隻多腳怪的猛烈撞擊，後者因來不及煞車，猛頭地衝到接待廳，撞上鐵製的信箱，發出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