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白色大樓的路不遠，只是這趟路程艱難得讓人難以承受。穆時雨邊走邊掃視一圈這整個地方，想搞清楚究竟是什麼讓她產生如此難以名狀的怪異感覺。

    他們小心異異的前進，踩著滿布裂痕的柏油路，水泥碎塊在鞋底膠面下崩解，分崩離析成更細小的碎塊，亦或者卡在鞋底的縫隙。

    這時，她終於明白了這個怪異感覺是什麼：徹底的寂靜。街道安靜得可怕，通常來說，這裡是有一群可怕的危險生物在這裡生存，就算不喧鬧，至少也該有些響動，但這裡卻沒有絲毫生命存在的跡象，安靜到穆時雨無法不注意周遭的風吹草動。牠們去哪了？當然這不是穆時雨希望牠們出來的意思，只是因為這種摸不透的未知變數讓她感到焦慮。

    她開始在腦海裡排演過無數次怪物會從他們身旁突然竄出，然後他們被追趕，被吃掉。也擔心他們的腳步聲在這個極靜之地會太明顯，因而不自覺放輕步伐。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穆時雨一個沒注意就紮實地撞了上去。誰知受害者連晃都沒晃，只是疑惑地往後看一眼。

    “抱歉。怎麼了嗎？”穆時雨捂著發疼的鼻子問。同時心想為什麼這人的身體比看上去還要結實？

    “到了。”Z回答。

    他們來到大樓門前，原本應該安置著玻璃門的門框空空如也，只有散在地上的玻璃屍體，有些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從牆壁和地板之間的縫隙鑽出來。大樓的高度才十八層高，白色的漆面被下雨時造成的水痕畫出一條條歪曲的灰色線條，底部幾層的漆面開始剝落露出紅磚，十分破舊。

    穆時雨站在原地，出神地盯著這棟大樓，直到走在最後頭的郝峻榮提醒她說：“我們要進去了喔，妳怎麼還站著？”

    “我在想，這個地方真的是為了這個遊戲建造的嗎？”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已經走在前頭的兩人聞言回頭。

    她接著說：“你們看，這裡的建築物看上去都很舊了，表示在這座城市建好之後少說也被放置了二十年、三十年以上，可2038年那段時期大家都在忙著搞建設搞研究，就算這個機構可能是由政府在背後支持，但在那個戰爭剛結束的時期，就有這麼多資金建造這麼龐大的地底城市，有可能嗎？”

    郝峻榮聽到穆時雨說的話，瞠目而視地看著她：“妳的意思是……？”

    “如果是在西元2015年以前，戰爭還沒開始的話，或許有可能。”

    這麼說的話這個城市的建築風格確實與現代不同，這裡的高樓大廈不多，視野中最高的樓有不過三十層左右，多為五到十樓的小公寓，外型也基本上都是毫無美感的方型建築，水泥磚頭外露。不過郝峻榮就分不出的這個區別了，這個地方不是跟E區差不多嗎？雖然破敗了點。

    如果這個地方真如穆時雨所說，是在那麼早以前就建造的，但據他們所知，在2000年左右的年代，應該沒有這麼強大的技術來短時間內建造一個與地面一比一大小的地底城市。

    怎麼建成的，已經無所謂了，重點是——

    “這個地方真的只是為了這個遊戲而建造的嗎？如果是的話，那會不會這個遊戲……其實從三戰前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沙沙沙——』

    耳機突然傳來一陣雜音。

    穆時雨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其他人也配合地停止交談。她按著一邊的耳機，屏氣凝神地去注意聽另一頭要說什麼。

    裡面傳來一個語調毫無起伏的男性嗓音。

    『請通訊員注意，編號1006正位於東道常路二段五十三號的白色公寓大樓，危險等級“中等”，請將此訊息傳達給其他玩家，並盡量避免與之交會。』

    白色公寓大樓？是他們前面的這一棟嗎？

    腦海中閃過沾滿鮮血肉藤的片段，穆時雨的面容一下子失去了血色，還在呼吸的肺部因恐懼引發陣陣痙攣：“有……有東西在我們這……”

    大樓的牆角，有一個極為違和存在出現在眾人的視野。在四樓牆角的位置，那個東西探出一根黑色毛絨絨的肢體，那根東西就像是被黴菌覆蓋一樣。先是一根，然後兩根……三根……在眾目睽睽下出疑似是頭部的器官露出了一小部分。

    那一瞬間他们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初何湘靈在看到怪物時會完全愣住不做反應，眼前的場景實在離奇的超脫正常人的認知。一個生物，長滿骯髒的絨毛，牠光是一根肢體都要有一層樓高的長度，突兀地攀爬在白色的牆壁上。

    他們之中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本應已經進入門口站在視覺盲區的Z，他突然出現在穆時雨身旁抓住她的手臂，向其他兩人低吼一聲：“快跑！”

    那兩人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事態的嚴重性，可因為怪物的出現精神狀況本就混亂，驚慌中更是在没有明确目的地的狀態下撒腿就逃，於是他們不出意外地往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跑遠。穆時雨則是一把被Z拽走。

    Z的速度很快，穆時雨勉強才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如果不是她開口要求慢一點估計Z會一直照著這個速度跑下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又跑了多遠，他們最終在一棟三層樓高的紅磚建築停下，穆時雨彎腰撐著膝蓋，氣喘吁吁地觀察這棟建築物。這個紅磚樓雖然只有三樓但佔地面積很廣，與周圍的其他棟樓比起來也稍微乾淨一些，也許只是因為紅磚建築本就耐髒。第一層樓只有三面牆壁，並隔了好幾個間隔，裡面停著破舊不堪的紅色消防車，大門口鑲在上面的金屬文字的金漆已經剝落得差不多，寫著“市政府消防局第三大隊分隊”的字樣。

    ｢還是照我們之前討論的，先到一些重要建設搜索。”Z鬆開牽著她的手，大氣都不喘一下地說。

    ｢我們不去找他們兩個嗎？”在基地這麼近的地方就開始出現大型怪物了，雖然人多不太方便行動，但人多也比較安心啊！穆時雨有Z陪著倒不怎麼害怕，可她很擔心另外獨自行動的兩人。

    再加上，她是通訊員。她的職責就是在收到主辦方給她的通知時立即轉告給其他出來探索的玩家，就像剛才那樣。如果因為她不再他們身邊，而間接導致他們因此喪命，她也會自責。

    Z看出穆時雨的顧慮，可是顯然，他似乎並不將另外兩人的安危放在心上，所以只是毫不在乎地說：｢他們也不是小孩子，會照顧好自己的，只要他們在六點之前記得回到基地基本上就沒問題。｣

    ｢可要是萬一他們迷路的話呢?這地方這麼大，重要的地圖和手錶又都在我們這裡。｣

    ｢這個地方不是也有太陽嗎？基地在正西方，讓他們自己找來也不是太難吧？｣

    ｢你這就是在為難他們啊！｣

    ｢反正能來到這個地方的人不可能會因為被迷路這點小事所困。｣

    穆時雨驚愕地看他。這人是不是無意中透漏了什麼很重要的訊息？

    Z眼神飄向別處，抬起手調整口罩的位置：｢我猜的。我不認為主辦方只是在大街上隨便抓幾個人來參加這個成本超高的遊戲，一定是因為我們比一般人有什麼不同吧？”

    ｢那……你知道這個“不同”是指什麼嗎？”

    ｢這我就沒頭緒了。｣

    他聳聳肩，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自己就先往消防局的門口走去：｢妳要是真的很擔心，中午過後再去找也不遲。｣

    穆時雨遲疑了一下，沒再堅持。她也沒有在街道上逗留太久，而是毅然決然地跟著前面的人走進大門，有一小會她真的很想拔腿就跑。倒不是說這個地方看上去有多麼凶險，只是一個普通的半廢棄建築，沒有任何異樣之處，讓她想逃跑的，是某種很難說清的微妙感覺。也許只是自己聞到了異常的氣味，在一棟將近變成廢墟的消防局裡聞到霉爛的氣味，再正常不過了。

    她沒有讓這些模糊的疑慮左右她的意志，而是按照Z的提議，分頭搜索。

    消防局的一樓沒有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除了有停放消防車的間隔外，還有幾間雖然寬敞但堆滿廢物的空房間，應該是之前來放置消防服和一些器具用的。

    她在其中一間房間的窗前翻找那些雜物，並在一個水桶裡發現兩枚遊戲幣。差不多把這個房間翻了個遍之後，Z拿著一條髒兮兮的毛巾來找穆時雨，後者困惑地說：｢我們應該不缺打掃用的髒毛巾吧？｣

    ｢不是。｣

    他翻開毛巾的一邊，一根黑黃相間的把柄露出來，是一把消防斧。正確來說，是一把大約七十公分左右長的玻纖消防破壞斧。

    穆時雨驚奇地問：｢消防斧？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就在一個櫃子和牆壁之間的縫隙。｣

    ｢竟然連那種地方都有藏東西嗎？｣

    Ｚ將毛巾拿下來，一邊檢視手中的消防斧：｢總之……｣

    下一刻，他竟然把消防斧向穆時雨的方向擲去！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穆時雨僵在原地沒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著顏色明豔的斧頭向她的頭部砸過來。

    消防斧在空中“唰”地劃過空氣，血肉撕裂的聲音在她耳旁迴盪。

    她的半邊臉頰和肩膀沾滿了鮮血的顏色。

    是銀色的。

    Z倉皇衝上前將穆時雨護到身後，他把外套脫下甩到穆時雨的臉上，完全遮住了她的視野，以至於她完全沒看到在她身後究竟出現了什麼東西，雖然她也完全不想去看。想到自己剛才差一點就要變成其他生物的盤中餐，心中的後怕遠勝逃過一劫的僥倖，於是她把頭深深地埋在Z給她的外套裡，巴不得連前面傳來的聲音也給屏蔽掉。

    一下一下，利刃砍斷肉體組織的聲響充斥著整間房間，傳出激烈的搏鬥聲，然而無論遭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那個生物卻沒有因此發出任何一絲痛苦的嘶吼。這是當然的，畢竟Z在看到牠的當下，因為擔心牠的哀啼會吸引其他同類過來，一開始消防斧本就是朝牠聲帶的位置扔的。雖然他沒把握這隻怪物的身體構造是不是跟人類一樣，值得慶幸的是，他賭對了。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穆時雨分不清這死亡的氣味是她臉上濺到血液，還是前方Z不斷在砍伐的東西，也許兩者都有吧。

    “碰！”地一聲，重物撞擊的聲音又讓神經處於高度敏感的穆時雨嚇得打了個哆嗦，之後，空氣寂靜一片，她再也沒有皮開肉綻、鮮血四濺的聲音了，而是聽到Z從地上撿了個什麼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從外套裡抬起頭來，視野又重新變得明亮。

    穆時雨原本站的位置是在一個窗框和玻璃片都已經支離破碎的窗戶前，現在那面帶有這扇窗戶的牆壁被染上了銀白色的液體，就像是有人惡意用大量的液態金屬潑在牆上，並且這些液態金屬還持續散發著腥味。

    ……她怎麼會對眼前的景像產生既視感？

    剛剛被Z用斧頭教訓一頓的東西此時貼著左側的牆壁動也不動，那一聲撞擊應該是被Z踢到牆上所引發的。但因為牠的身體已經被砍得血肉模糊，滿身都是黏稠的銀色血液，看不清原本的樣貌，只看得出牠的身體大概是一個成年人的大小，也是因為牠身材不大所以才能翻窗而入吧。

    結束一場惡戰的Z正在用那條髒毛巾清理身上的銀色血液，黑色的長袖上衣都要被染色了。跟那些銀血相比的話，就連毛巾上面的灰塵都算得上是比較乾淨的存在了。

    “我明明……什麼都沒感覺到牠的存在……牠又是甚麼時候出現的？就連耳機裡都沒有傳出警告……”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說話斷斷續續的。

    “正常。就連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牠站在妳身後，應該是一個能隱藏自己的存在的怪物。”Z用毛巾再拿來擦手上的消防斧，語氣平淡得好像在直述一個平凡的事實。

    “你是說……類似隱身嗎？”

    “恐怕不只是隱身這麼簡單，只是單純的隱身的話就算那個東西靠近妳，妳還是能察覺得到牠的存在，發覺危險因素並在第一時間遠離是生物本能。”

    穆時雨低低地“喔”了一聲。雖然她還是有點似懂非懂，但這個問題等之後再弄明白也不遲。起碼她現在知道了有些怪物會有類似這種超自然能力的技能，以後要更小心應對。

    她把Z給她的外套還回去，拿遠一瞧，漂亮的淺灰藍色果不其然的被銀血給玷汙了。Z在這麼緊急的狀況下還不忘把外套脫下交給他保管，想必平常也很寶貝它。

    意識到自己闖禍了，穆時雨羞愧得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面對Z，更害怕他會因此生氣而討厭她。她怯怯地把外套遞給Z：“那個……外套還你。抱歉，我把它弄髒了……”

    Z把染色的毛巾扔在角落，接過穆時雨遞過來的外套。他不嫌棄，用乾淨的手背溫柔地為她抹掉殘留在額角上的銀血，好像在安慰她。Z輕聲說道：“沒事，本來就是給妳擦臉的。”

    穆時雨聽到後微微一愣，小聲低語一句“謝謝”又把頭往下低了一點，羞澀的紅暈爬上耳梢。

    他穿回外套，扛著消防斧：“總之能確定，他們說的物資也包含武器。那看來也不太需要我們再另外破費去商店裡購買。再到二樓看看還有甚麼東西吧。”

    “還……還要在這裡繼續搜索嗎？萬一又出現了像剛才那樣的怪物……”聽到還要在這個地方待下去，穆時雨震驚得立馬把頭抬起來。

    “不管到哪都有怪物。這個地方看上去還算安全，倒不如先在這裡繼續探索。”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一直認真地看著穆時雨。以一種不容拒絕，卻也十分可靠姿態對她許下承諾。

    “我會保護好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