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

    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袈裟的老和尚。

    他离那白色的帷缦不过数米之距，坐下一个蒲团，身前衣襟染血，原本雪白的长须已经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这人，正是寺中主持虚云老和尚。

    在他身边倒着的，则是一位身穿蓝色长袍的中年人。

    这人身型颇为肥硕，胸前还印有一座神殿的徽标，显然是一位炼灵师。

    石子明来到这离魂城之前，一直随着老瞎子游历天下，见识也算广泛。隐约地记得这个徽标，应该就是当今闻名于整个位面世界的陨月商团的标志。

    这陨月商团的总部位于号称当今四大幻境之一的命运之岛上，岛上有神殿，这尸首胸前的徽标，便正是由那座神殿脱胎而来。

    它们财雄势大，分支机构遍布整个位面世界。素来以制造贩卖灵兵、转运货物和出产各种花样繁多的奢侈品而著称，就是这离魂城也有着他们许多的店铺。

    再看这徽标的样式呈深蓝色，造型简洁，线条硬朗，许多细节都栩栩如生，就是最细微的细节都清晰可见。石子明是一个画师，自然知道它的难度。

    一个小小的徽标就花费了如此力气，想必此人在陨月商团内部的等级与地位，应该不算太低。

    而在这两个成年人身后，则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们中有小沙弥、有城外风息荒原上的土著、有离魂城的子弟、也有一些没有穿僧衣的孩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只是有些古怪的是。

    看这些尸首身上都没有任何的伤口，他们死亡的原因即不是刀剑之类的砍伤，也不像是封灵者的灵力所造成的伤口，甚至也没有中毒的迹像。

    就好似他们都死得没有一点痛苦一般，倒像是进入了某种极乐之境，显得心满意足。

    石子明仔细地探查了一番，就连那墙角的四尊神像都没有放过。

    整个过程中，他来来回回地走着。

    总是似乎发现了什么，但随即却又苦笑地摇了摇头。

    到了最后，他又回到了虚云老和尚的尸首前，刚想掀开那道白色的帷缦，再仔细观察一下那幅古壁画，却没想被那个小萝莉拦住了去路。

    “喂！我说小子！看了这半天，倒底有什么发现！？”

    她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瞪着一双大眼，急急地问道。

    “这些人的死因倒底是什么！？”

    “不要以为，我们把你带到这里让你探查，你就可以放肆了哦！”

    石子明看着那个小萝莉，微微一笑。

    “香气。”

    他沉思一会，再次对自己的猜测进进仔细的复盘，才缓缓地开口回道。

    “我是说香气！”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殿内的气味，有些古怪吗！？”

    小萝莉又开始要暴躁了。

    “什么跟什么啊！”

    “发现了什么就快说！”

    “这殿中的一切，我们早就查过无数遍了，没功夫听你打哑迷！”

    石子明点了点头。

    “我是说。在这满殿的血腥气中，藏有一缕香气！”

    红无焰微微一愣，不禁皱着鼻子便细嗅了起来，但却什么都闻不到。

    “香气！？”

    “没有啊！”

    “这里到处都是死人！血气冲天，如果不是年后这离魂城一直下着大雪，这些尸首只怕早就要开始腐烂了，哪里来的什么香气！？”

    直到这时，那个一直站在壁画前愣愣发呆的封夕落这才掀开帷缦，荡漾着遮面纱巾，疑问道。

    “你是说引魂香！？”

    “你是说，他们在这里私自举行觉醒仪式！？”

    小萝莉听到两人的对话，也是心下一惊。

    “什么！？觉醒仪式！？”

    “这怎么可能！？”

    “要是这样，那他们死得也不算冤枉了。”

    石子明点了点头。

    “是啊！上次带队闯入这里时，我就有这个怀疑。”

    “可是因为时间仓促，没有时间细查。这次里里外外仔细地堪察了一遍，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

    …………

    所谓觉醒仪式，是每位灵修者必经的一个仪式，也是每个人踏入灵修之途最重要的仪式。

    在觉醒仪式上，每个人觉醒自己的灵魂。或向位面意志献上自己的灵魂，取得位面意志的接纳，踏入炼灵之途；或与位面意志取得共鸣，觉醒灵魂，开辟灵海，走向聚集灵力的封灵之路；又或向冥海献祭自己的灵魂，与邪神定立灵魂契约，从而走向猎灵禁忌。

    正所谓离魂而炼灵，觉魂而封灵，祭魂而猎灵，正是当今三大主流的灵修体系。这灵魂觉醒时不同的选择，也便决定了每个人要走的灵修之路。

    只是这灵魂强大，是灵修者的力量之源，但同时却也脆弱无比。它无色无味，没有觉醒之前，一直就觉睡于每个人额间灵海之上的灵台之中。可若是一旦觉醒，灵台破碎，灵魂外露，除了在纯净灵气或灵宝的包裹中，否则轻则遭受重创，成为痴傻。

    重则当场湮灭，魂灭身死。

    是以不管是离魂、觉魂、还是祭魂，这觉醒仪式一直就是个凶险无比的仪式。向来只能在位面大阵的灵脉网络的阵眼上举行，而且规定必须由官方派出德高望重的炼灵师来主持。

    虽然有些小位面对此仍然我行我素。

    但紫阳作为当今七大主位面之一，对于灵修者的管理与控制向来就以绵密严苛而著称。这觉醒仪式除了帝国官方在指定的灵院体系内举行之外，从来就不允许私自举行。

    否则便会被视为异端，格杀勿论。

    是以，如果这虚云老和尚和那个陨月商团执事在这里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他们的死，确实算是死有余辜，也怨不得别人了。

    …………

    …………

    “你这个说法，在灵尊那里也算交待得过去。”

    封夕落遮面的纱巾轻摆，缓缓走到石子明身边，微笑问道。

    “只是你曾说过七天的时间一过，就是灵尊亲自前来，只怕也无能为力了，这倒底是为何！？”

    石子明微微一愣。

    “你是炼灵师，这样的话不需要来问我吧！”

    “这世间的每一个灵魂，都是宝贵的财富。它源自于位面的守护意志，又终将回归于位面意志的怀抱。灵魂漂荡于野的时间最长不过七天，像这样的灵修常识，您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封夕落微微一笑。

    “这些我自然知道，可你也应该知道，我要问你的并不是这个。”

    石子明苦笑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行了，我不是红无焰那个傻大个子，你也不用跟我绕圈子！我是一个炼灵师，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也瞒不了我！”

    “我问你的是，你是否真的掌握了追魂之术！？”

    红无焰见两人相互扯皮，本想帮帮腔，震慑一下石子明这小子。可是一听封夕落这么一说，当即不愿意了。

    “傻大个！？”

    “喂！封夕落，不要以为你是我家主人的朋友，你就可以惹我生气哦！”

    “我告诉你，我生气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封夕落也不管又要暴走的红无镂，只是隔着纱巾盯着石子明，一扬手中的那本残卷，冷冷地说道。

    “你能施展追魂之术的秘密，就在这本残卷上吧。”

    石子明微微一愣。

    “唉，到底还是瞒了不你。”

    封夕落点了点头。

    “唉……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石子明，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替我查明真相，在灵尊那里，我保你无事。而且我在这里承诺，决不会将此事牵涉到你的老师，负屃将军身上。”

    “此话当真！？”

    石子明看了那本残卷，踌蹰再三，才点了点头。

    “成交！”

    “喂！你们两个混蛋，当本姑娘不存在吗！？”

    红无焰被两人的对话再次弄得云里雾里，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确实紧急，只怕她真的要暴走了。

    “你这小子不是一个凡人吗，怎么会这些高阶炼灵师才能做的鬼把戏！？”

    “你这个家伙，身上倒底藏了多少秘密！？”

    …………

    …………

    石子明叹了一口气。

    自从此次被抓，他本就没有想过善了，对自己的安危也早已置之度外。现在得到了这么一个承诺，也算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接过封夕落递过来的残卷，走到虚云老和尚的尸首边，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盘腿坐下。

    静神调息良久，才小心奕奕地将残卷安放在膝间，翻开册页，咬破手指，待一点殷红的鲜血冒出，才伸指缓缓地点了上去。

    嗡——

    这点鲜血刚一触碰残卷，一阵无形的波动，便以石子明为中心轻荡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

    随着他沾血的手指不断游走，一个个肖象开始成形，一道道灵光便从残卷中汹涌而出，缓缓地笼罩了整个大殿，射向了那满地的尸首之上。

    引——

    再随着石子明一声轻斥，红无焰只觉眼前一花，便发现整座大殿好似都活了过来。原本已成尸首的虚云老和尚、陨月商团的执事、还有那些早已死去的孩子们……

    此刻全都再次“复活”，从地上爬了起来。

    虽然一个个的都一脸茫然，但却是那无比的鲜活，无比的真切。

    转——

    石子明又轻斥一声。

    那些静静伫立的活死人，便开始自如地活动起来。所有的人都开始像生命倒流一般地，回到了生前的模样。

    大家都对着那幅壁画相对而坐，吟唱起了只有在觉醒仪式上才会唱响的灵活。这声音并不嘹亮，但却无比真切。

    尤其是那个陨月商团的执事，已从怀中掏出一支引魂香，缓缓地点燃……

    “幻觉，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红无焰有些惊恐地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紧紧地攥住了封夕落的衣角，嘴里不停地叨叨道。可是不过一会，便被这眼前的幻象所吸引，忘记了害怕。

    “果然——”

    “这些家伙居然真的在这里举行觉醒仪式！！！”

    “死了也活该——”

    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幻象，封夕落也是有些惊诧，也不禁喃啁了起来。

    “没想到，这传说中的追魂之术，居然是真的……”

    “这就是追魂之术？”

    “描影摄魄，布阵安魂，向死而生！？”

    此刻的石子明倒是没有顾及两位审讯人的惊讶，而是开始沉潜进了更为深沉的虚空之中。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细微，越来越绵长。到到最后，竟像是变成了一个幽魂一般，就连身体也变得若有若无，绵绵若存起来。

    与此同时，他手的上动作也越来越快。

    指尖上的鲜血就像飞出的箭矢一般喷射而出。

    一个个鲜活的画面一挥而就，一个个死去的人就这样在他的笑下复活。无数的幻象就像电影倒带一般流动了起来。

    或一闪而过，或定于一帧。

    直至最后，就连这时光竟也像活过来一般。在这座大殿之内，开始人来人往，世事变幻；大殿之外，光影明暗，时光娑婆……

    …………

    …………

    “时间紧急！”

    “我撑不了太长时间！”

    “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你闪想查，就快点查吧。”

    “跟着幻象走——”

    听到石子明的提醒，红无焰轻哦了一声。

    封夕落却是连忙收束心神，摒神敛息，开始静静地查探起来。

    一幅幅幻象流过。

    一个个人的切切私语都被刻划记录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光，一条清晰的逻辑线条终于被她理了出来。

    她终于知道了那陨月商团的执事名叫何足道，是这离魂城内陨月商团的负责人。

    她看到了战争的突起，看到了殿中涌进来了无数难民。

    看到了壁画日复一日的衰败、龟裂、剥落，也看到了虚云老和尚的叹息，看到寺中和尚们为了修复这幅古壁画而所做的种种努力……

    到了最后，她也看到了虚云老和尚与何足道在殿中的商谈与约定，并在七天前的那个午夜，在这大殿中正式举行了觉醒仪式！

    但就在这觉醒仪式举行到关键的时刻，她却有些莫名地发现，那何足道突然停下了手中的仪式，满脸惊恐地回首，伸手指向了大殿的角落。

    “小心——”

    封夕落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突然脸色大变！

    因为她突然发现就在何足道随手指向的方向，居然有一团黑色的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涌出，悄然弥漫在了整个大殿的上空。

    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封夕落只感到没幅来的一阵心悸，不由她多想，火石电光之间，直接俯身挡在了石子明身前。

    半空之中，那团漆黑欲滴的浓雾轻轻一颤。

    卷起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漩涡。

    瞬间便化为一支黑色的长箭，对着石子明便激射而来——

    扑哧——

    封夕落就这么挺着背，硬接了一记。

    她一声闷哼！

    当即不再迟疑，拖着石子明那已变得轻飘飘的身体，直接向那白色的帷缦内飞掠而去。几乎就在同时，她的示警声也响彻了整座大殿。

    “红无焰，快放烟火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