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风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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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谋

    “回殿下,已经办妥了!我亲自传的书信,按照时辰,明日一早荣王便能收到!”周文渊毕恭毕敬地答。

    皇宫中有信鸽处,陛下不便拿来明面宣昭的密旨,很多会通过信鸽处传达。周文渊身为殿前校尉,执行密旨是家常便饭,借着传旨的机会,暗中往外传递消息,信鸽处不会有人怀疑。

    林煜点点头:“文渊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父皇如何了?”

    周文渊叹息:“我已有两日不曾见到陛下了!太子和皇后不让任何人近身侍奉,连樾贵妃母子想见一见都被挡在了门外。恐怕不大好!”

    林煜一脸戾气:“看来他们二人,是想熬到父皇咽气,好直接顺理成章登基啊!太医院那边的药方可拿到手了?”

    周文渊摇摇头:“所有事宜皆由太子身边的林庸亲自操持,连管进都插不上手!这次皇后和太子当真滴水不漏!孙相已经被羁押在宫中多日,若是此时起事,恐有不妥!”

    林煜松开眉头:“此时的确不妥!父皇境况未明,万一是太子设下圈套,企图诱我起兵,到时再以叛上作乱为由逮捕我,恐怕我此生再无翻身之日!所以定不可轻举妄动!”

    “但若是陛下时日无多,大限之时,太子直接在病榻前继位,那殿下多年谋划,岂非付之东流?”

    林煜陷入沉思,不可以坐以待毙,但也不能轻举妄动。为今之计,是先让太子乱了阵脚,他才能有机可乘。

    “明日,你让大夫人带着青黛入宫一趟,如论如何都要让太子见到青黛,务必记住,要当着赵皇后的面!”

    周文渊不解:“殿下,您是想……”

    “苏挽卿身份特殊,赵皇后必然不会允准,一个未来储君与敌国将领过从甚密,一切都要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从长计议。可是,这个皇兄,我最是了解,当真算得上是情种。内心思念渴求一个人,又岂是理智可以控制的!青黛与苏挽卿酷似,若不能与正主日日相伴,找个替代品也是好的!”

    周文渊一震:“可是青黛……”

    林煜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舍不得?”

    周文渊垂目:“殿下误会了,臣与青黛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她性情执拗,我怕……”

    “文渊多虑了。她是本王悉心培养的暗探,十分清楚何为第一要务。你只管去安排!”

    周文渊只得应下。

    林煜见他的样子,有些无奈:“文渊,你我今日所谋之事,皆是为了大业可成。青黛与你有自小的情分,但她出身低微,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你的!如今你也不小了。待本王登上储位,定会为你择一门好的姻缘。京中谁家贵女,任君挑选。”

    周文渊并不辩解,顺从地说道:“此事,但凭殿下做主!”

    “对了,今日找你前来还有一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周文渊也郑重起来:“殿下请吩咐!”

    “苏挽卿已经知道了叶白芷和紫苏的下落,答应游说百里晨光,与我们合作。眼下京中形势,永王那边恐有变数,我要你亲自去一趟北境,待救出二人,便去见一见永王!京中成事,还得永王相帮!”

    周文渊有些不解:“殿下是要与永王合作?但是,永王狼子野心,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许以重诺,恐怕日后不好收场!”

    “哼!到时候可由不得他!此事,我自有定夺!”林煜信誓旦旦,突然话锋一转,“明日一早,你便动身!这是苏挽卿的亲笔手书,你转交给百里菲音!”林煜拿过案几上的一个信封递过去,上书“菲音亲启”几个大字,苍劲有力,不似女子手笔,十分眼熟。

    周文渊双手接过,怔怔看着,有些失神。

    林煜打量他一眼,突然想起苏挽卿方才的柔情,心中涌起一股邪念,脱口而出:“今日苏挽卿向我彻底妥协了!”

    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

    周文渊垂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不过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平静地说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便彻底没了指望!”

    林煜很满意他的回答,忍不住打趣:“那你可知,她还时常对着那枚同心锁,缅怀过去!你与她共处三年,看她如今这副境地,当真就没有一丝怜悯?”

    谁知周文渊听闻,骨碌一声跪倒在地:“臣与易安将军清清白白,往日所作所为,也是为完成殿下之命!心中不敢存有他念!还望殿下明鉴!”

    林煜一愣,失笑道:“本王什么也没说!你慌什么!起来吧!”

    周文渊抬眼望了望他的神色,并无不虞,这才起身。

    “当年你化名顾庭,只身前往平阳,博取苏家上下好感,为齐国探听情报,所作所为本王全都明白。原以为那易安将军是女中豪杰,不曾想竟也会为儿女情长所累。若不是苏家安排你们的婚事,本王也不必急着用一招假死之计,将你换回来。说实话,若真的放任你与她琴瑟和鸣,本王还着实担心,你这颗心会不会被她蛊惑了去!”

    她的确擅长蛊惑!

    林煜想起初识她时,她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让人为之一震。可是那夜,她为了求他救人,又那般温顺,楚楚可怜;今日与他对谈时局,她思路清晰张弛有度,虽只是计策,但招招皆是杀机,一时之间,他也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周文渊不知殿下所思,慌忙又要跪下,被林煜一声喝止。

    “你忠心耿耿朕自然不疑有他!只是,本王这段时日与她接触,才觉得此女子并非池中之物,当年你我一心谋划要除之而后快,如今看来才是下下之策。幸而宸国上下不容她,千百百计将她和苏家一网打尽,否则,有这样的劲敌留在宸国,恐怕本王的大业,要晚上许多年才能实现!”

    周文渊低头认真听着,却不由得眼皮一跳:“如今她已归顺殿下,只是眼下,太子那边若是不依不饶,恐有大麻烦!”

    “无妨!若太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纳她为妃,那本王就顺水推舟,再送一个眼线到他身边!”

    “殿下,万万不可!苏挽卿如今急于复仇,若是她假意归顺于您,实则相帮太子,那……”

    “所以,你我要尽快!”林煜打断他,“苏挽卿也好,皇位也好,本王都要!”

    周文渊见他眼中坚毅之色,不免动容:“是!”

    齐国都城江夏城开四门,北门玄武,通往太岁山,乃是皇室祭祀狩猎专用,平常不开;东门光华,是车马专用,不管何处入城门,皆需在此更换同辙车马方能入内;西门朱雀,离各国驿馆最为便捷,是他国使臣出入城专用;南门崇德,四通八达,为四门中最宽敞热闹之处,守备也最为严格。

    东方刚露鱼肚白,光华门处出城的车马行人便已排起长队,只待城门一开便可查验出城。今日是八月初十,京中许多富家官眷都会在逢五、逢十的日子里,出城上香,祈求富贵平安,或是美好姻缘。

    江夏城附近有六峰九寺,其中最近的便是东郊白雀庵,求姻缘求子嗣最为灵验。是以每次到了进香的日子,香客络绎不绝。城中女眷为求得第一柱香,往往天不亮便会出门。

    马车中坐着的,多为富贵人家的女眷,平日里知书达礼,虽然人数众多,但并不喧哗。倒是随车同行的下人们,交头接耳,三三两两互相攀谈。

    “呦,张妈妈,今日竟然是你陪着孙夫人出城呀!”有相熟的婆子过来说话,朝立在车前的一位半百仆妇说道。她身后的马车上,挂着一盏小小的车灯,上面写着“孙府”二字,正是宰相孙醇府上的车驾。

    “是啊,今日刘妈妈身子不适,便只好我陪着了!”仆妇笑呵呵地回应,并不多言,神情冷淡。

    婆子自讨没趣,倒不好再说什么。她是京中富商冯家的家仆,冯家是皇商,齐国所有的对外绢帛生意,皆由冯家掌控。冯家还曾出过一位皇妃、一位翰林大学士,是以和寻常的商贾相比,冯家在京中也算地位显赫。

    家大业大,便不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冯家二郎是出了名的纨绔,京中妙龄少女,都不愿与之扯上关系,否则闺名被污,难以婚配良缘不说,恐还会连累家中姐妹前程。

    孙府的下人自然也知道这点,是以不愿与之多费口舌。今日车马中坐着的,除了二房夫人孔氏,还有大房的嫡出小姐孙若鸢。她是代替母亲出城,陪伴婶娘,为堂兄和未过门的堂嫂求姻缘的,祖父多日位归家,家中担忧,也想趁机求个平安顺遂。

    她父亲管的严,平日不大出门,听得车外的动静,有些紧张,拽紧手中的丝帕,用力绞了绞。

    孔氏察觉,轻轻拍了拍孙若鸢:“鸢儿,可是起得太早乏了?”

    孙若鸢笑笑:“婶娘不用担忧,我只是许久不曾出门,有些不适罢了!”

    孔氏有几分同情之色:“说起来,你父亲也是过于严苛了!我们孙家虽官居要职,但从不结党营私,公公始终持身中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知你父亲缘何如此紧张,竟连门也不让你出!”

    孙若鸢脸色暗淡,犹自说道:“也许父亲是怕我交际不慎,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吧!”

    “哪里有什么有心之人!咱们平日结交的,都是深闺女眷,她们哪里懂自家男人的那些弯弯绕绕,无非也就是互相相看着,为自家儿郎谋一门好姻缘罢了!说起来,你今年也十六了,真不知你父亲要留你到何时?”

    孙若鸢忍不住红了脸,轻轻掩住面颊,羞怯道:“婶娘,莫要再打趣鸢儿了!”

    正说着,城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城门开了。只停了一会儿,便响起车辙的轱辘声,张妈妈在车外小声说道:“二夫人,咱们要出发了!”

    孔氏端正坐姿,轻飘飘说了句:“走吧!”

    一行人十分有序。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车子便慢慢停住了。张妈妈在车外说道:“二夫人,大小姐,白雀庵到了!”

    孙若鸢应声掀开车窗帘角,只见平阔的场地上,已经停满了各家的车驾,仆妇婆子们正忙着为自家小姐佩戴帷帽,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她观望一阵,心中焦急。车马狭窄,座椅下的空隙更是逼仄不堪。

    也不知那人躲在那里,可否承受的住?

    如此一想,便急切想要靠在僻静处,下车查看一番。但周围都是婆子女婢,实在不便。

    望着乌泱泱的人群,要想依次停靠,不知还要等多久,孙若鸢朝孔氏提议道:“婶娘,不如我们下车步行吧!”

    孔氏一把拦住:“此处距离大殿尚有距离,你身子娇弱,步行恐累着!”她指点张妈妈,“从偏门入吧!向来也是走惯了的!”

    孙若鸢自然不会推辞。偏门向来只走一些不便透露身份的贵眷,不像正门人多眼杂。

    待停稳车驾,张妈妈拿了脚凳,孔氏和孙若鸢才相继下车。早有寺中姑子得了信出来迎接。一阵虚礼之后,众人浩浩荡荡入内。

    孙若鸢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影闪过,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便没了踪迹。一路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进香、求签之后,又简单用了素斋,孔氏与白雀庵的方连师太颇为相熟,每次来都要听她诵经讲经。见孙若鸢面露疲色,也不强留,只留了张妈妈服侍,便叫小辈们去厢房歇息。

    孙若鸢心中记挂着方才的身影,有些心不在焉,打发了婢女意秋和知夏,径自去了后院的竹林。

    只见密林之中,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朝孙若鸢深深一揖:“文渊今日谢过孙娘子出手相助!”

    孙若鸢福了福身:“周校尉言重了!我父亲身子不适差点殿前失仪,多亏了周校尉出手解围,才没有让家父受罚。此等恩情,小女子感怀于心!”

    周文渊低下头没有客套。他受林煜之命对朝中重臣多有关注,这才无心之中为孙秉解围。今日出城,恰逢孙家马车,他得以潜入其中,少去守城军的盘问,否则离京的消息定是瞒不住。

    孙若鸢见竹林中拴了两匹马,好奇问道:“周校尉这是要出远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