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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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水逆退散

    卷曲,黏腻,畸变,污浊蔽口所以窒息。

    梦境也不安稳,总是声影绰绰,错乱离分的捕风捉影不见归期,孤魂游荡在荒岛,漫天流星细看是白骨皑皑,其实早就是孤魂了吧。

    熟悉的各类疼痛像互相约定好的逐一同现,涉及身心。

    原来是在海底的孤岛。幼年时曾多次梦见的童话换了黑暗的面孔,她的身躯扎根、沉陷于泥沙,周身生出苦痛,面目全非,恶相毕露,一个小小的躯壳也能渗出不尽的污浊,熏染了海底,本就浑浊的海水更转向浓黑。

    如果观看者有人的情感,就能感受到那是一个不断哀嚎战栗着还习以为常的灵魂,每一秒它都身形颤抖闪烁,鲜血淋漓,支离破碎近乎无形,然而每一秒它也在谈笑风生,以为还在生活,似乎痛苦只是这个东西的本来姿态。

    很幸运的是他真的是个人,他是个出生于1962年的医生。情感滋生痛苦,也让人存活,至少作为人的他还在活着。

    一双粗糙的大手如往鱼缸抓鱼般将她从海底拿出,拔去那些海胆,赶走身上的虾蟹杂虫,抠出骨头里的贝壳,血管里的脓,就像治疗一只长了寄生虫的野兽一般简单粗暴,顺手而为。

    “在我这里,以及之后,你都只能是幸运儿。”是先前那个老医生,他淡淡嘱咐。下一句却又感叹,“只是一眼万年,你在做梦,我只想放歌。”

    李利尚不解这句是何意,只知道孤魂野鬼因弱小而受辱的伤疾得到了清创,梦中有清明,在梦里倒是得到了早知。

    她像鱼缸里的金鱼,圆圆的眼睛懵懂无知,没有表情和灵魂,看着这个半冷漠半奇怪表情的老医生,在水中吐泡泡,不知所言。

    这双手把她放了下去,她这条小鱼又一秒秒的沉沦入深处。

    没有时间的概念,像是半梦半醒的坐飞船,身边以及脑海一幕幕穿梭过万千种声色,是自己的各类形态,是与人的各种缘际。

    在某个入迷的瞬间,她也就梦醒了。

    ……

    馥郁骨遭遇了一些不便言表的可怕。

    穷途陌路的的她懵懵懂懂,在某个转角瞥见一抹残红斜照,瞥见个残破毛玻璃里的倒影,自己就方知原是庄生梦蝶,外面一切新奇美好,而她只在墙角如窒息之鱼扒着一点间隙仰观黄昏。

    楼底没有坐北朝南,背后是公厕,阳光只有在极其侥幸时才破例在将落山的分神间隙临幸进窗,窗底的刁钻角度需要人极具技巧,她漏出一双杏仁眼,眼里堪堪接住那一丝阳光。

    在很多时候她可以出门,楼外是什么呢?破败的世界?还是破败荒芜的希望?路人麻木,垃圾飞舞,每个缝隙都透出背后的目光,满世界互相窥视。

    有时鼓起勇气走出楼底的铁门,缩在已关门多年的音像店门前夹角里,不过几分钟世界便暗蓝起风,看不清天空,每个视线转角冒出一些奇形怪种的恐怖之物,假如她颤抖到四肢瘫软精神休克便会安然度过,只是下次醒来时好像对此更迷惑和失忆。

    生长多年的楼内又是什么?腻得堵住呼吸道的油烟,粗鄙尖酸的长着箭头筷子样四肢的斗笠女,腐臭淫靡的公用水池,靠香烟和蚊香才能渡过的公厕,裸露下水管道中经常过街的老鼠,附在墙内寄生吸血的蜘蛛与蜂、蝴蝶与蝙蝠,酗酒的亲友满楼乱窜,离家八百米校内奇形怪种青面獠牙……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不知为何在她一次又一次睡醒后变得越来越可怕,她的身体被尖利之物戳出颗颗铁洞,里面是流着臭水沟的锈道,老鼠和蚁类也总是明目张胆的噬咬周身,连人畜无害的壁虎都学会如何针对性对其眉目中央喷射排泄物。

    十一岁的她,人生尚漫长,因此格外不能求生。有一个无法避免的溃败之处在于,每每无能睡去,总是被梦中打醒,醒来在绝望的猪圈里,身旁掌掴者是无法避免的圈内人。这个圈是馥郁骨仅剩的古灵精怪了,她把家称为圈。

    忘记是某天某时,缩在离发霉生虫的天花板只有几十厘米的木板隔层上,她伸手摸到草席下刻着三个恨字,如是天人感应,她感到了现实世界里另一头用纤细手指描摹它的人的悲哀。

    常年在猪圈打坐的人不会知道人的心境,它已经一心不想为人。

    如果这是一场可以认输就离场的游戏,馥郁骨一定要分分钟抽身离去,难以言喻的恶劣在她胸腔里闷堵,这不是一个值得庆幸的体验,在午夜梦回一点自我意识时,她开始后悔与梦中呕吐。

    终于在二十天后的一场梦中,她在被那两个称为父母的圈人拳打脚踢时还强行闭着眼不愿梦醒,秉着坚不可摧的自我意志,梦游吞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