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休息休息，怎么不出去压马路了？”

    沉思的法雷奥听见上方传来声音，忽然仰起头看向石屋顶部的小铁窗，袅袅的青烟从火焰中飘出，上升，消失在那上面的条条缝隙间。“也许是我对你疏于关怀吧……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真是头回见。你是怎么了，法雷奥大师？能告诉我吗？是因为刺杀失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

    “不想说？……不想说就算了吧，谁让我不是你那位贴心的女士呢。”那个声音的语气并不友好，带着些许讥讽。法雷奥也懒得和这人再多说废话，单刀直入的问道：“主人，接下来要我杀谁？”

    “不用你杀谁……”那个声音说道，“老让你跑前跑后的杀人，我实在于心不忍。我已经说服了老板，让你暂停执行灭口的行动。”

    “那我们的事情……”

    “我们的推销员大都是博物馆的旧部，一等一的死士，他们不会泄露机密。至于那些新人……随他们去好了。还有，以后不会给报名参加‘盖亚对冲’的新选手观看你主演的‘微电影’了，你不会失望吧？”

    “……没有。”

    “我从独角兽那里知道一件事：那个杀过你的男人持有剩余的T2盖亚记忆体。”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把它们找回来，交到我手上。”

    “是。”法雷奥特别有杀手的自觉，不乱问，命令下来照单全收就是。

    “这次任务随便你怎么执行，杀几个人也无所谓。完成之后……里面有一支白色的‘E’——永恒（eternal）记忆体，那个归你了。”

    “十分感谢您的好意，法雷奥心领了。”

    “你不想要？”

    “我对盖亚记忆体实在没有兴趣，请原谅。”

    “唉……我不想强迫你。”那个声音有些遗憾的说：“听说这个好消息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无火的余灰，堪称不死不灭的存在，精密的黑暗之环诅咒，不比什么不死身（NEVER）优越吗！唉，我多么想把你打造成第二个假面骑士永恒啊……你最好再好好考虑一下。去做你的任务吧。”

    声音叹息着远去。法雷奥又僵硬的蹲坐在那团营火前，凝视着插在火上被烧到通红的、拧成螺旋的破剑。

    “我才不需要这种劳什子……”

    “下面为您带来一首辉夜姬乐队的经典民谣《神田川》，是由‘小健健’点给‘阳子’小姐的……”

    冗长的白话后，晚间电台里传来婉转的吉他和提琴声，在厨房刷碗的基根暂时摘了耳机去聆听旋律——即便语言不通，基根也仿佛能领会一些歌声中对谁的追忆、怀念，好像脸上带着欢笑，而内心早已泣不成声。听着听着，基根慢慢地把盘子放回水槽，本就少有表情的脸愈发凝重。末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用吸饱了洗洁精和水的抹布刷洗碗碟。

    门扉开了，带动铃铛和防盗链发出“叮铃铃”的声音。猎魔人刚好搓完最后一个盘子关上水龙头，听见沙沙的脚步声，很轻，不是照井，而且是两个人。“晚上好……鸣海所长、左侦探。”一个衰老的妇人的声音响起。基根摸到走廊口，看见一对颤颤巍巍的老夫妇，老头穿着呲毛的羊毛衫，老太太穿着一领纯淡绿色的袍服——好像是这个国家的民族服饰，叫什么“和服”的。亚树子又给老头多搬了把椅子，分别扶他们坐下，还给他们倒茶。

    “您二位是……是在藤桥街开团子屋的国子婆婆和捷尔爷爷吧？……有什么事可以效劳的？”

    侦探，私家侦探，要么悠哉悠哉的用嘴接西北风，要么为了几张绿纸把腿跑断。侦探基本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出于各种目的，想找个怨种当恶人，替自己干什么不方便干的事；有些人只是想找条看门狗，时候一到就打发走，不用成天介喂狗粮；有些人感情方面受到四肢具备五官齐全的外力破坏，怨气冲天；有些人遗失了不会说话的情感寄托，痛得死去活来……除了一些纯强人所难的家伙，亚树子通常就给大包大揽下来，丢给面露难色的翔太郎，再分摊给基根一些任务。……看看这对老夫老妻能带来什么样的委托吧。基根想着，戴好耳机悄悄走到基根旁边。老夫妻注意到这个电线杆般高大的人，并没看出什么不对的，也不多问。

    “年轻的先生，请您帮帮我们吧。”渡边捷尔老先生从嗓子里挤出手机振动般的声音，“我们的侄子不见了，已经有好几天了……”

    “您慢慢说，不急，先喝口茶水。”亚树子见渡边国子老太太要掉眼泪，刚要扯餐巾纸却见她用手绢擦了擦眼，便讪讪地把餐巾纸包扔在沙发上。

    “我这个侄子叫渡边祐次，是我……大哥的儿子。早些年大哥和嫂子出意外去世了，留下他孤苦伶仃，我们把他接了过来照顾，就当自己的儿子一样养，也算是儿女双全了……我们的女儿在法兰克福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德国工作，祐次就一直留在风都。”老人说着还捅咕捅咕老伴儿，老太太就在手袋里摸索来摸索去，最后取出一张白底二寸照放在翔太郎的办公桌上推到他眼前。上面是个穿着格子衬衫的胖脸男子，脸上痘坑痘印不少，死鱼眼，看起来很迟钝。翔太郎默默记下这人的特征，他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啃老的宅男。

    “祐次原来在饮料公司跑业务，干了五年就辞职不干了，之后在加油站、便利店和咖啡店打过工，从一年半以前他从打工的奶茶店离职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没出去找过工作。”老捷尔也许不想让外人对侄子印象太坏，又补充道：“他倒也不是懒惰的孩子，在店里也干不少活，脾气秉性也不错，除了不挣钱，哪哪儿都还行，还算省心，不至于拖累我们老两口。”

    “还是个孝顺的孩子。”翔太郎和亚树子不约而同的点点头。“他什么时候失踪的？”

    “三天前，也就是三月六号，祐次忽然外出了。那天下晌，他说有事要办，就急匆匆的走了。可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我们给他打电话，他说今天回不去了，让我们别担心。到第二天再打电话，已经没人接了，这都第三天了。”

    捷尔急得喘不过气来，翔太郎看老人家不舒服也坐不住了，即使他吃下了什么药也不敢放松，就紧张的盯着他。“我们怀疑他被什么人绑架了，或是遭遇其他什么恐怖的事情……总之，侦探先生，请帮我们把祐次找回来吧，您看看多少钱能够……”

    就在亚树子戳计算器算账时，国子婆婆的老式翻盖响起了默认的铃声。她翻开一看，顿时瞠目结舌。“怎么了老婆子？是不是又犯病了？”捷尔老先生赶紧从药瓶里倒出药丸，可国子却结结巴巴的说：“老头子……这个电话是咱家座机号……有人进到咱家里了……”

    “什么？！”

    屋里的人集体警觉起来。翔太郎打开青蛙录音机，让二位老人接通电话。两位老人贴在话筒处战战兢兢的听着，听见对面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婶婶？你们怎么不在家啊？你跟叔叔去哪儿了？”

    “祐次？你回家了？……你这个死小子还知道回来！！”老人一下子变得中气十足，冲着电话里面咆哮起来。老婆婆则没那么过激，她快哭了似的问电话那头的人：“你干嘛去了孩子？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叔叔有多着急！电话都打爆了！……”

    “对不起，叔叔婶婶，我手机坏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抱歉的说道。

    “你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我找了份新工作，回家再慢慢跟你们解释吧。你们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们。”

    “鸣海侦探事务所。”

    “在什么路上？……算了，我打个的过去吧。”

    “那……侦探先生，您看，我们要您找的人，自己已经回来了……”挂上电话，老人歉意的对翔太郎说道。翔太郎则淡然的摆摆手说道：“人没事就好。晚上风大，二老再坐一会儿吧，等侄子过来了再出门。”

    几十年的猎魔人生涯让基根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市侩的心态，而现在他已经代入了侦探助手兼打手的身份，对于这一桩还没受理便消失到无从谈起的委托，基根感到一阵的不快。他再看看一旁的亚树子，这个小财迷居然也很淡定，只是自嘲的耷拉着嘴角。

    没过一刻钟的工夫，侦探社外面有了汽车开过来停下的声音。又过了一两分钟，又有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了。早就已经坐不住的两位老人着急地从椅子上起来，看着那男的向他们不停地鞠躬道歉。

    “祐次，你怎么瘦了？”

    “……没事儿。”祐次的鼻音很重，像是鼻翼被夹子夹住似的。基根在翔太郎把那张照片还给老人前赶紧捡起来对了对，应该是这人没错，双眼无神，脸上坑坑洼洼，就是瘦了很多，衣服都不合身了。

    “谢谢各位照顾我叔叔婶婶，实在太麻烦你们了。”这祐次确实挺有礼貌，他也没看清屋里这些陌生人谁是谁，就一一鞠躬致谢，翔太郎和亚树子那受得起这个，连忙客气地表示没关系。男子扶着两个老人往门外走去，亚树子也去送他们离开。

    “我年轻时见到过一张悬赏杀食尸鬼的告示，可我到那个村子，才知道那怪物早被两个佣兵杀死了。空欢喜一场。”基根又对翔太郎分享道，“跟今天这一出就很像。我看你好像很淡然？”

    “他们好好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