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沿着车辙，一路北上。前军追到涪水关前，只找到一架破车。

    李达普正愁不知如何下手，却听得吴藻笑声，转头问道：“笑甚？”

    吴藻一面检查破车，一面笑话李达普：“李老弟平日惜字如金，如今却赏了两个字，吴某真是受宠若惊。”

    李达普也不理会，只跟在吴藻身后。

    只见吴藻摸了摸车底板，嗅了嗅，点头轻笑不已，眼珠一转，转头对李达普说：“你也来闻闻。”

    李达普不知其中玄机，低下头，贴着车底板闻了闻。

    一股腥、酸、锈、臭的味道，直冲李达普脑门，激得他一下就起身。

    “如何？”吴藻坏笑着问道。

    “你……耍我？”

    吴藻大笑，吩咐众人进关。

    关守早就得了通报，亲自在关门迎接。

    刚想客套几句，却见吴藻伸手打住关守，召来今日守门的小卒们，问道：“今日辰时之后，有多少人入关？可有襁褓中的孩子？或是身体虚弱的年轻女子？”

    小卒们先是一惊，继而抠头想着，终于憋出点东西：“回大人，小的记得明白，今日辰时之后，只有五、六个人入关。……小孩，有！不过是一个男的抱着。倒是有个年轻的女人，长得十分标致。还有个白头发的年轻女人，也是个美人。另外有个老头，有个三十来岁的道士。”

    吴藻点点头，又问：“可有马车出关北上？”

    守另一边的小卒们七嘴八舌地说“是”“只有一辆”。

    吴藻心里便有了个大概，带人追出关，却不见地上有车辙，又笑了。

    李达普脑子跟不上，因此不说话。

    “可知道那马车往哪里去了？”吴藻掏出钱袋，晃了一晃，“若有准确情报，赏！”

    小卒们叫嚷着：“梓潼！梓潼！”

    吴藻把钱袋丢给了关守，随意地挥挥手说：“分给他们。”

    也不管这些人如何去抢。

    李达普跟了一路，总是个云里雾里，此时终究忍不住，问道：“小智囊可有把握了？”

    吴藻轻蔑地笑了笑，解释说：“先前那辆破车上有些残余的血气和臭气，故而必定有孕妇在车上产子。残余的车身，有臭汗的酸味，肯定也坐了男人。从沿途车辙印痕的深度来看，除却武器的重量，这辆车应该还载了五、六个人，守关的不是也说了吗？我看，就是姬府那一拨人！”

    李达普憨笑着挠挠头，问道：“你不怕，猜错了？”

    “呵？猜错了？杀了便是。”吴藻不屑地笑着，“你怎地，教王德筠那样子吓到？竟心软起来。”

    李达普只笑，不说话了。

    吴藻自言自语道：“这道士是个聪明人。可惜，他不知道，载人太多，车轮始终有痕迹。让我看看，草的脉络，叶的碎片……”

    行到梓潼，请了一个梓潼人作向导，追到尼陈山故里，又见到一辆完好的车，被抛弃在山脚。

    吴藻翘着嘴角，盯着尼陈山故里，用手一指，便往山中而去：“追！”

    沿途遇见好些当地人，可谁也不知道梓潼附近有什么道观。

    到一处溪涧边，李达普实在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众军士见了，也歇了。

    吴藻刚想坐坐，忽听见溪水上游传来男人的歌声。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唱的正是《汉广》。

    吴藻见他担了两担柴，以为他是个樵夫。

    那人放下柴担，走到溪边歇息，取了些溪水饮用。

    吴藻叫那个向导跟着，过去问道：“老哥，可是这山中的人？”

    那人瞧了吴藻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向导，才点点头，笑道：“嗯，我斗是勒点儿出生哩人。”

    吴藻便向他打听：“老哥，这山中可有什么道观？”

    那人歪着头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勒个啥子道观，我不晓得。……不过嘛，山里头好像有些烂房子，看起年生是有点久咾，也不像啥子道观。”

    吴藻见向导点点头，又问：“那这些遗迹，可有人住？”

    那人点点头说：“勒我斗不晓得咾。”

    丢给那人一锭银子，吴藻笑道：“老哥，你带我们转转这些遗迹，可好？”

    “要得。”那人掂了掂银子，倒也干脆，背其柴担，便引着吴藻等人，进了山间。

    一路上，没人讲话。

    那人又唱起了歌。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唱到“交交黄鸟止于楚”时，众人已接近清虚观了。

    灵羽在院内听得真切，心中已有了底，立刻装作才到此处的样子。

    吴藻初到此地，见门前乱石堆砌，不以为意。

    进到里边，见灵羽四下张望，移石除草，颇为好奇，问道：“道长可是此处的？”

    灵羽慢慢转过身，看了看吴藻，又看了看吴藻身后的兵士，装作疑惑，回道：“无量天尊，贫道云游到此，见这里有个道观的废墟，便想做个道场。若施主有意，贫道离开便是。”

    吴藻笑道：“非也非也。我等只是路过，想打听点事。道长一个人？”

    “是。施主有何事？”

    “道长可见过其他人？”

    灵羽装作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无量天尊，贫道不曾见过。”

    吴藻反而打个稽首：“无量天尊，出家人不打诳语。”

    灵羽心中别扭，面上波澜不惊，亦答道：“无量天尊，出家人不打诳语。”

    “既然如此，道长，可否让我等在这儿休整休整？”

    灵羽一愣，见吴藻目露凶光，只得说：“施主想要在此休息，自无不可。”

    吴藻作势便要教众兵士搜查。

    话未出口，却听大门外有人敲竹。

    灵羽出门去看。

    吴藻和李达普见了，也跟着灵羽。

    敲竹子的是个乞丐。

    “老弟，可认识此人？”

    李达普仔细认了认，却摇摇头：“我那时专心对付姬家小子。王德筠一死，我便回了成都。”

    “要你何用。”吴藻笑骂一句，又问灵羽，“道长可认识？”

    灵羽端详一阵，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原来是击竹子前辈当面，晚辈有礼了。”

    吴藻不信灵羽的话，走到乞丐旁边，问道：“乞丐，这山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来要什么饭？”

    那乞丐并不理会，一边用竹笛击长竹，一边唱道：“吴郎何来此？必为追凶人。”

    吴藻倒有些好奇：“吴郎是谁？”

    乞丐继续唱道：“孟蜀将亡，安家当兴。”

    吴藻吃了一惊，立刻遣散兵士，坐在乞丐旁边，悄悄问他：“此话怎讲？”

    那乞丐却放下竹笛，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此时吴藻才看清乞丐手中的竹笛，又想到灵羽的话，猜测道：“前辈莫非真是太乙神丐？”

    “都是江湖朋友看得起，随意起的诨号，当不得真。”乞丐挥一挥手，笑了。

    吴藻立刻起身，施了一礼：“前辈占无不中，江湖中早有美名。晚辈是成都府的吴藻，刚才前辈所说，还望不吝赐教。晚辈必有厚报。”

    “什么占无不中，那都是人家说的，当不得真。不过……”乞丐掐了掐手指，念了个掌决，笑着对吴藻说，“原来是武曲佩印下凡。你我有缘，有什么问题，可以说来。”

    吴藻听得“武曲佩印”二字，自以为是说自己，心中窃喜，问道：“前辈，您说孟蜀当亡，可是真的？”

    乞丐点点头：“不错。岁在乙丑，蜀龙将死。”

    吴藻心潮澎湃，默默掐算，喃喃自语：“乙丑？那岂不是十年不到！”

    又问：“前辈，晚辈正在找仇人，不知可否为晚辈推算推算？”

    乞丐又点点头，掐了掐指，缓缓开口：“人在……不好！安家有难，你快快回去！”

    吴藻吃那一惊，心中思索：“我一路追到梓潼，莫非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子吕、卯宽出手都没能杀掉那些人，那些人必然都是高手。紫薇等人尚在回来路上，大哥身边如今只有廉贞一个高手，不得不防。”

    又心中安慰说：“这乞丐玄乎得很，安家有难，并不一定，可孟蜀将亡，乃是大事。还是回去。不可让张芽占了先机。”

    拱拱手，留了一袋银子，便领着李达普和众兵士，回成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