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金銮殿胜邪斩大臣
花蕊夫人向来避讳朝政,这回出言阻止,反倒激起孟昶的兴趣。
“夫人有何高见?”
“陛下,朝中人人都知道,李太尉、赵光禄和姬御史关系非常。如今姬御史一家被人暗害,李太尉、赵光禄必定不肯罢休。
“这些人胆敢暗杀大臣,必然有所准备,不怕陛下追究。您刚才也看见了,跳在前面的,是吴健仁、雀歆炎、莫田利这些人,可背后撑腰的却是两个宰相。这还是露了面的。
“您退一步想,假若李太尉主审,那便是不死不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往小了说,只怕要牵出朝中两党的旧怨,闹得天翻地覆。往大了说,敌暗我明,那些人掌握了多少军队,蓄养了多少刺客,尚不清楚,要是让李太尉这么一闹,说不定……”
孟昶大怒:“那些狗贼竟敢如此?!”
“陛下息怒。”花蕊夫人和孟忠连忙跪下。
孟昶想了想,攥紧的拳头还是松开了:“起来吧。”
花蕊夫人又说:“臣妾听闻,那姬元广的弟弟,乃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姬家有这般劫难,那些与姬家交好的豪侠岂会罢手?必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陛下不如教他们闹将去,既不打草惊蛇,又能看那些权臣吃瘪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可以摸一摸这些人的底。”
孟昶点点头,吩咐孟总:
“拟旨,李昊主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审,嗯……副审……让李廷珪、王昭远……卫尉少卿赵崇祚,这三个去。告诉李昊,不要怕事。擢姬元广为礼部侍郎,补一千两银子作丧葬之用。”
孟忠领着福禄寿三个小老公,各自去传旨了。
却说李廷珪、赵春峋一路陪着姬元广,往姬府而去。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雀歆炎早已派人封了姬府。
门口的守卫见姬元广过来,喝道:“此地封禁,无关人等立刻回避!”
“我是姬元广。”
“大人说了,不管是谁,一律不许进去!滚滚滚!”
李廷珪气得骂人。
一个管事的将军过来,笑道:“三位大人,上头的命令就是这样,还请到别处去吧。”
三个人只得另寻去处。
刚转身,几个士兵嘲笑说:“看,那个人就是这家的主儿,全家都被人杀了,像不像一只丧家狗。”
姬元广耳朵尖,听见了,没说什么。
蝉鸣不断。
到了李廷珪家,屁股还没坐热,却见孟忠前来传旨。
姬元广满心期待地接旨,却没想到是李昊这个墙头草主审,心中已有些怨恨。
当年孟知祥攻破前蜀朝廷,便是当时担任同平章事的李昊,起草投降诏书,带头投降的。
如今李昊主审,能审出个什么名堂?况且又有王昭远从中掣肘,朝中谁人不知王、伊二相沆瀣一气?
王、伊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有爪牙。卫尉少卿赵崇祚又是个挂名的文人,不懂其中的弯弯绕。单凭李廷珪一个人,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弄不好,还要被绕进去。
给姬元广一个礼部侍郎,拨千两银子的丧葬,无非是孟昶不知道这些人的实力,要封姬元广的口,大事化小。
可他姬元广缺这千两银子?
当年庚月曦“金指点穴”,姬元广救死扶伤,夫妻二人收的定金、谢礼,少也有黄金几千两。
因此姬元广越想越气。
孟忠叹了一声,不好说什么,径自走了。
过了一阵,击竹子根据门人的线索,找到了李廷珪府上。
“这次的刺杀,有两拨人,一拨是吴健仁带的禁军,另一拨身份不明。师弟夫妇逃出,梦芝平安产子,但孩子被人打伤,我教他们往大师兄处,或许能救。麟儿失踪,辛剑秋认为是庚家带走了他。”
姬元广听见姬元烈一家平安,尚有些开心;可越往后,越是心惊胆战,怒上心头,也不理众人,独自出门去了。
李廷珪他们赶紧跟着。可姬元广一出大门,便不见了身形。
击竹子卜了一卦,追着去了。
姬元广几个跳跃,便潜回姬府,悄悄开了密室。
院中有些蝉,聒噪得很,掩盖了细微的声音。
故而,值守的兵士,竟无一个觉察。
他走到一个匣子面前,轻轻摸了摸,打开了它。
匣子里面装了一把剑。就是离开巴州那日,他自谓“防身”用的。
空中的血气依旧浓重。
剑,仿佛有灵性一般,微微颤动,发出嗡鸣。
他拔出这把剑,走出了密室。
姬府内到处都是尸体,血气冲天,因此雀歆炎的人,搜刮完府中的财物之后,全都堆在大门口喝酒、斗牌、掷骰子,吵闹无比。
周围的官员,都知道这边的事,哪里敢管?
也就只有那无尽的蝉鸣而已。
有两个兵士尿急,直接进了大门,便畅快起来。
姬元广提剑走来。
剑身映了火光,一晃一晃。
那两个兵士吓了一跳,尿都断了。
“谁?!”
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一道寒芒闪过,随后,两颗人头“咚咚”地摔落。
无头尸身,血喷三丈。
天上下起了血雨。
蝉鸣依旧,混着残夏的余热,教人困倦。
门外的兵士笑骂不断,赌得不亦乐乎。
没人听到里面的声音。
姬元广走向大门。
有兵士看到了模糊的影子,以为见了鬼,连忙叫唤。
这一班人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只见姬元广自阴影中走出,浑身染得腥红,血珠子顺着脸庞滑落,活像那地狱出来了修罗。
姬元广手中的剑,随着火光,一闪一闪,散发着阴杀血气。
众兵士只觉周围顿时寒凉,周身冷战不止,全都吓软了腿。
突地,姬元广不见了。
几道寒芒,留在空中。
这些兵士,连最后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天空,又下起了一场血雨。
血珠从剑身滚落,不留痕迹。
地上,都是散乱的人头,或是断了半截的手臂。
击竹子追到近处,见到姬元广手中的剑,大惊,迅速躲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元广竟是胜邪剑主?!”
作为一个御史,姬元广虽然不至于捕风捉影,但成都城里谁住哪儿、家里哪些人、长的什么样,他心里门清——这是一个御史言官的自我修养。
他向一座宅院走去,一个腾跃,便翻了墙。
蝉鸣更欢。
不多时,院内惊叫不断,哭声四起。
姬元广提着两个人头,又往下一个目的地而去。
没人见到姬元广的模样。
——他太快了,他的剑比他更快。
成都府的鸣冤鼓声,一波接着一波。
吴家、莫家、王家、伊家,像是赶场一般,一个刚到,一个又来。
这些人见雀歆炎不在,大闹成都府,搞得鸡飞狗跳,人人避之不及。
吴莫王伊,哪家都是这些小吏们惹不起的。
彼时雀歆炎、莫田利、吴健仁、王昭远、伊审征五个人,正在锦绣春吃着夜宵,安返恕带着张芽亲自作陪。
吴藻跟着李达普去了王德筠死的地方,因此不在。
师爷找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雀歆炎,急急讲了原委。同桌的四个人一听,登时头晕目眩,险些昏死过去。
雀歆炎等人连忙跑回成都府府衙。
前脚刚进,雀家人后脚便报了噩耗。
一时间,五家人竟有些“惺惺相惜”,哭作一团。
摩诃池水晶宫。
孟昶和花蕊夫人尚在游戏,却听孟忠急急来报,说吴莫王伊雀五个人求见。
“叫他们滚。说朕睡了!”
孟忠去了。
不一会儿,孟忠又气喘吁吁地跑来:“陛下,哈,哈……出了大事!”
孟昶正在兴头,哪里肯听?只说:“闭嘴。”
孟忠不敢再说半个字,连忙退到水晶宫外。
宫门的侍卫急急来报:“孟总管,吴莫王伊雀五家见您迟迟不回,已将,已将死人全都抬来,陈列在宫门之外,嚷着要见陛下。成都城里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员,也来了不少,哭着要陛下做主。王相、伊相更是要撞死在宫门前,您快去看看吧!”
“娘的!反了!反了!”孟忠破口大骂,也不管孟昶还忙不忙,二进水晶宫。
所幸,花蕊夫人催着孟昶,因此孟昶也没了兴致。
听了孟忠的复述,孟昶龙颜大怒:“叫他们滚!滚!宫门陈尸,是想做什么?当这里是灵堂还是义庄?叫他们滚!你带上禁军,有人不滚,杀!”
花蕊夫人连忙劝住:“陛下,不可!若你在此时杀人,不管是对是错,那些言官会怎么说?那些史官会怎么写?这些个穷酸的文人腐儒,巴不得以死明志,好做个名垂青史,却要陛下背个‘滥杀言官’的恶名!陛下,三思。”
孟昶慢慢冷静下来,点点头,吩咐道:“孟忠,从宫内封了那道门,不管那些人怎么闹腾,哪怕真有些个头硬的触死了,也不要理会。来了哪些,记下,且教朕明日上朝,看看死了几个老贼,又冒出多少朋党!”
宫门口血气弥漫。
五家人又哭又闹。
王昭远、伊审征和几个老头扬言要死谏,嚷得挺大声,却没一个真的去死。
折腾到三更,一个二个都是有气无力,准备溜之大吉。
孟忠这时才叫禁军围了他们。
“陛下口谕:汝等静待,不可随意移动尸体,不可随意走动,明日上朝,自有处置。”
说完,也不管这些人有什么反应,立时便走了。
这些人傻眼儿了,于是闹得更凶。
四更天,那些年纪大的终究还是熬不住,找了个墙角,蹲着打瞌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老乞丐。
点卯。
这些人闹了一夜,精疲力竭,又饥又渴,一个个儿地都到墙角蹲着,远远地避开那些尸体。
好容易挨到辰时,禁军奉令,押送这闹事的五家上朝。
当然,尸体,谁带来的,谁带着上朝。
于是,那日起得早的百姓,便见到了一众官员、豪族男女抬尸的奇景。
李廷珪、赵春峋夜里便极为不安,此时见了,大概猜到七八分。
姬元广并未上朝。御史中丞还专门给他记了一笔;暂时的——毕竟他是受害者,就当是请了个假。
百官在庭前整整齐齐地候着。抬尸的家属,全都挤在百官后面。
天气不知怎地,有些寒凉。
冷风阴森。
蝉鸣,响彻皇宫。
宫里出来一个小老公,张口刚要喊,却被远处的影子吓得不知所措。
百官等着小老公喊“上朝”,却听见身后传来的奇奇怪怪的声音。
首先听到的,是砍肉的声音。
然后,像是喷水,又像是下雨一般。
继而惨叫,有痛苦的哀嚎,还有女人的尖叫。
后排的官员转过头去,有的吓软了腿,有的吐了,有的直接晕了——只见一个人,沐浴血雨,拖着十多个人头,杀上金銮殿来。
来人正是姬元广。
莫田利、雀歆炎魂不附体,王昭远、伊审征跑上了金銮殿。
姬元广慢悠悠地往金銮殿而去。
像是索命的修罗一般。
百官纷纷退避。
吴健仁带着禁军围了姬元广。
姬元广看见吴健仁,挥剑便杀了过去。
禁军把他团团围住,竟接不住他三道剑气。
吴健仁此时才慌了神,想要逃走。
两道寒光掠过,将吴健仁的脚齐膝斩断。
惨叫不绝,血流成溪。
“谁,主使的你?”
姬元广用剑指着吴健仁。
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剑身不留一丝痕迹。
吴健仁痛得不知寒热,只顾哀嚎。
姬元广见他不理,又赏了他三剑,一点一点地削掉了他半个左手手掌。
“谁,主使的你?”
吴健仁仍不说话。
姬元广也不管,四剑,斩了四肢。
吴健仁昏死过去。
姬元广揪着吴健仁的头发,拖上金銮殿去。
百官纷纷退开。
禁军围了上来。
姬元广用剑一指,无情地说:“上殿。”
有个官员想跑,被姬元广一剑腰斩。
百官见了,哪里敢走?
姬元广逼着百官,禁军又围着他们。一众人一步一步走上殿去。
禁军怕姬元广跑了,便关了殿门。
孟昶避无可避,面有愠色。
百官给姬元广让出道来。
姬元广直面孟昶,随手一丢,就将被削成人棍的吴健仁和那十几个人头,丢到了孟昶面前。
孟昶看得反胃。
百官中,呕吐的也不少。
雀歆炎见到自己儿子的人头,便跪在孟昶面前,哭着要姬元广偿命。
孟昶还没说话,姬元广一瞬便到了雀歆炎身后。
李廷珪、赵春峋连声劝阻。
只见一道寒芒闪过,雀歆炎身首异处,喷了孟昶一身血。
孟昶急忙跑了。
百官见孟昶跑了,也争先恐后地往金銮殿外跑,你挤我,我挤你。
可那殿门被禁军关了,一时间哪那么容易打开?
莫田利、王昭远、伊审征直往人群中缩。
百官谁敢挡着这些瘟神?
于是三个狗贼追着百官求“保护”,姬元广又撵着这三个狗贼。
一众人在金銮殿中追来追去。
王昭远跑得慢,被姬元广追上。
不想,这无耻的狗贼竟随手抓了一个官员挡剑,自己却往后蹿。
姬元广见了,一剑劈了过去,这官员便成了两半。
这下连禁军中都有人受不了,吐了。
追逐一阵,王、伊、莫抓了不少人挡剑,教人奇怪的是,有些人姬元广想也不想就砍了,有些人姬元广却只是轻轻踢开。
禁军将那些被踢开的官员全都保护下来。
莫田利跑不动了。
姬元广一瞬便跳到他身前。
莫田利吓得汗毛倒竖,便溺不止。
“谁,主使的你?”
莫田利直打牙颤。刚想开口,就被姬元广一剑枭首。
又是一场血雨。
巳时。天气渐热。
蝉鸣依旧。
可金銮殿内,却如三冬一般。
姬元广还想去杀王昭远、伊审征,不想,刚动一动,便吐了血,单膝跪地。
那把剑的杀气,愈加浓烈。
禁军把姬元广团团围住。
突然,金銮殿上破了一个大洞,跳下一个乞丐来。
这乞丐带着一个剑鞘。
禁军惊疑不定。
乞丐也不管,点了姬元广的穴,夺下那把剑,收在鞘中,然后背起姬元广,几个跳跃,便出了金銮殿。
只留下这一众朝臣禁军,在这尸山血海的金銮殿里,恍如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