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十万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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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绿柳笑忆何堪折

    “旺~”粗暴的吠叫声中,矮壮的驯师拽着大狗踉踉跄跄的从树后拐出,走上坡坎,时不时抹着汗,忍着腿酸,费力引路。

    “妈的!这帮刁民就是懒!这路都烂成啥样了!”土路不好走,弄脏了鞋,一狼卫骂骂咧咧。

    “字都识不得一个,啥事都得跑来当面讲,累死老子了!”另一狼卫也是闹骚满腹。别看狼卫如狼似虎,走个盘山烂路还真要些耐力,对讲究力道爆发的狼卫来说,爬山巡查无疑是苦差,何况是刚从花花世界的温香软玉里拉出来。

    “这帮穷酸真他妈贱骨头!呆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找鬼耍啊!”驯师很冒火。但一年一次的巡查规矩摆那,谁敢不来?

    “嚷什么嚷,还让人清净不?”坐在滑杆上的田师爷不乐了。

    “是是,小的多嘴了”两狼卫闭嘴不敢闹话。屁颠屁颠跟在滑杆后面,时不时偷眼打量着滑杆,腹谤不已:“你他妈坐滑杆,有人抬,当然爽咯!老子操火腿,累死个人!”“妈拉个巴,卖力卖命就是不如打算盘的!”

    两民夫抬着滑杆汗流满面,下力的人都不敢多说,只盼东家按时给工钱。咯吱咯吱滑杆晃悠声中跟着牵狗的驯师又走上一个坡头,再往前就是关脚村了。

    村头路口,一颗绿荫如盖的老枫香树下,一块石板上摆着十来个竹筒,装满了坡洞里的甘甜山泉水。南伯笑容满面,恭恭敬敬侯在一旁。

    “田爷好!”南伯作揖,不敢怠慢。

    “各位爷辛苦了,喝水,喝水!”南伯热情招呼。

    众人不理,望着田师爷。

    “嗯~老规矩,到院里说。”田师爷不紧不慢的一扬手。

    “好哩,大伙都等着您训话呢!”南伯赶紧小跑着引路。

    村子中间有块乱石坪,填了一些碎石砂,还算平整。坪上边大石旁一颗粗壮的老香樟树下就是南伯家,这时院里站满了人,全村十九户基本到齐。大家神情肃然,忐忑不安。

    “田师爷到~!”驯师跨进柴门大声宣布。

    “咯吱咯吱~”两人抬着滑杆进到人群前,那滑杆一看就不简单,两根黝绿色多年长的老蓝竹,又匀又直,上面镶着一副黄杨师椅,雕着各种花样,不是一般可比。人抬人啊,真不知坐在上面是啥滋味。滑杆稳稳放下。田师爷一身熨得不见一丝皱的青色袍子,顶戴狗皮帽,提着一副晶莹剔透的尺半算盘,四平八稳的走下地,停了一下,看得眼睛发直的众村民被他眼神一扫,不约而同缩了一下头。南伯麻溜的搬过家里的竹师椅摆到街坎中间,又用袖子拭了几拭,田师爷这才面无表情的慢慢坐下。两狼卫负手后站,目光凶狠;驯师前面一侧,提着链,蹬着眼,一副随时准备放狗的样子。

    “今年,你们惫懒,上交不力,对不起程家多年来的照顾,对不起这好田好土啊!”田师爷是老牌人精,威逼恐吓,敲诈勒索的套路是玩得溜溜熟,一句话就让关脚村山民诚惶诚恐。

    “如今世道不易,多少流民灾民哭着跪着想租地都没辙,你们倒好,端碗骂碗,忘恩负义啊你们!嗯~?”田师爷再次敲打。

    “不敢,不敢,田师爷明察,程老太爷就是我们的天,我们哪里敢不敬哦~”南伯陪笑道。

    “是么?没事最好,有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话音刚落,那头大狗竟像听懂了话,龇牙咧嘴,口水横流,恶声恶气的低声咆哮,大有要挣脱狗链扑出咬人似的。孩子们本就畏畏缩缩,这一下被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田师爷看到在场村民都低头侧身,不敢出声,一些胆小的甚至瑟瑟发抖,这让田师爷心理十分受用。

    “我们程老太爷,看在大家乡里乡亲面上,让大家都有田种,收点薄租,吃点亏事小,不忍心看大家冻饿事大!”田师爷站起来两手抱拳,高举过顶。

    “老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帐,今个,先说断后不乱,规矩不能坏,帐,要对嘛~”田师爷坐下,随意扫了南伯一眼。

    “照往年规矩,关脚村,十九户,共七两六钱八分!今已收到五两九钱四分”南伯老实回话。

    “嗯,做人要干脆嘛!”田师爷不冷不热道。

    “程老太爷关心大伙,有什么难处,不要担心!我们给大伙撑腰!”田师爷又是起立抱拳,语气激昂。

    “托程老太爷的福,大伙不敢忘本,就是,不知啷回事,今年后山野狗伤人很厉害。”南伯忧心忡忡。

    “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野狗啊?是不是编着法躲懒啊?!”田师爷根本信不过这些穷酸,富长良心,穷生奸计嘛。

    “不敢,不敢,确实有人伤着了,村里关木匠两口子都被咬了,木匠都起不了床了。”南伯有点急。

    “关木匠?哦,那个,滑杆做得还不错,他还差七副,得抓紧啊。”田师爷本来不屑于记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但关木匠的滑杆确实做得好,而他田师爷又好这一口,所以,对关木匠还有点印象。

    “木匠伤得很重,奈何不得,想请程老太爷开恩,延期两个月。”南伯低声下气求道。

    “放肆!这延那延,还得了!”田师爷不愉,这些乡野村民是死是活关他屁事?收租这点活都干不好,程老爷不乐了那可不得了。想到这,田师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告诉关木匠!最多延期半个月,否则,到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虽说师爷自己知道有权延期一月,但夜长梦多,田师爷可不肯往宽处给。

    “好了,就这样。”田师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大伙都回了啊!”南伯招呼大家。这一说,大伙求之不得,一哄而散,像躲瘟神一样。

    南伯院子里又静了下来。

    “走,关南,去看看木匠。”田师爷安排道。

    “要得。”南伯口上答道,心里却很纳闷,田师爷啥时候关心过村民死活?今个还要整啥花样哦?

    关木匠家是座木栅栏围着的三间两进木房,做工精细,乡里少有。

    关木匠媳妇已能勉强起床了,做点家务,做做停停,还能坚持。关木匠看样子还不行,躺着不敢动,心里急也没办法。

    “木匠!木匠!”南伯在院外喊。

    “是南伯啊!进来坐到说嘛!”木匠媳妇还是虚弱。

    “你们在外面等。”师爷对手下说。

    “嗦!”

    师爷和南伯进屋就看到木匠躺床上直哼哼,看起来不似做假。

    “给~师~爷请安!”木匠又惊又恐,不知师爷为何上门。

    “木匠不用客气,我跟你商量个事。”田师爷转头看了关南一眼,关南会意:“弟妹,老哥到外面跟你说个事。”南伯和木匠媳妇慢慢走到门外,聊了起来。

    田师爷俯到木匠耳边,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木匠听得连连艰难点头,十分惶恐。

    “走!”田师爷走出院门,对着手下说。要收租巡查的村子可不止关脚村一处,得赶时间。

    从关木匠家出村要经过六虎家。二狗哥昨天从坡上回来后,受了惊吓,一直浑浑噩噩,不哭不闹,嘴里唠唠叨叨的念着谁都听不懂的怪话,六虎与二哥最玩得来,不放心,所以在家照看。

    六虎爹一家子都回到院里,各忙各的。

    田师爷一行前呼后拥的刚到六虎家院门口附近,驯师牵着的大狗突然像见到鬼似的,咽叫一声,十分惊慌的夹着尾巴使劲往驯师身后窜躲。驯师大为奇怪,停下来抚摸着卷曲大狗,免得它失控乱跑。

    “哐!”前头抬着滑杆的抬夫来不及避让,撞上驯师,“哎,哎!”两人摔倒,滑杆突的失衡,田师爷也掉了出来,狠狠摔了个狗抢屎,鼻青脸肿,妈耶娘耶痛叫不已。后面三人,前一人抬夫看不到路,跟着摔,后两人狼卫走路本就是东张西望,突发之下,猝不及防,前后一起摔做一团,人上跌人,痛上加痛,六人一狗大呼小叫,狼狈不堪。正在远处好奇观望的一些儿童登时哈哈大笑,一些笑得前仰后合说不出话,一些笑得捧着肚子直不起腰。才哈哈笑得片刻,就惊得大人慌忙拉进屋里,关上门,即便是这样,爆笑声仍是忍耐不住的四处传出。

    可怜院子里六虎爹一家,本来是被田师爷一行的凛凛威风慑得惶恐不已,结果事发突然,都被眼前狼狈滑稽的场面逗得不由自主的放声大笑,笑得数声,又惊觉不妥,于是拼命憋笑,但又憋不住,六虎妈和四个姐姐捂着嘴跑进屋里继续笑个不停,二哥依然默不作声,六虎倒是莫名其妙。

    田师爷一行摔得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顾不了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味哎哟哎哟不停痛苦呻吟。

    六虎爹原就木纳,笑了一会就止住,赶忙跑过去一一扶起,六人背靠滑杆,喘息好久才回过神来。

    “妈里个东西!瞎眼了你!”田师爷对着驯师就是一顿臭骂。“啪啪!”揪着领子就是两耳光。驯师才稍稍回过神就又被打得头昏眼花,分不清东西,实在倒霉。

    两个抬夫虽是被驯师绊倒,也觉闯祸,瑟瑟发抖,不敢做声。

    两狼卫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只觉意外,想了一下,怒问:“是谁他妈绊的?!”这一句话,提醒了驯师,抄着鞭子就抽打大狗。边打边骂:“发你妈个神经!敢绊老子!”那大狗虽说在生人面前凶神恶煞,但却是被驯师打怕了的,这会直被打得呜呜哀叫着团团转,躲无可躲。

    “算了!”田师爷脑筋转得快,算是懂了,是狗祸,不是人祸,于是喝住了驯师。

    “它娘的,这畜生到底是犯什么瘟?”田师爷想不通的是狗到底怎么了?

    “哦~哦,想起了,这畜生是走到这里,才突然怕得不敢动的!”驯师捂着红肿的腮帮回话。

    “这里?这里有啥好怕的?”田师爷四周看了看,周围都是田,耙得平平整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旁边就是关牤牛的家,竹篱笆柴门草房,院里挂着一串串黄苞米,红辣椒,还有三张灰狗皮,也没啥问题啊~真是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