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治院的日子忙碌且简单。忙是真忙，苏紫从早到晚如陀螺打转，卯时爬起领药单、取药、熬煮药汤，学习熏蒸和针砭，练习不同的经络刷背法……一直到子时才能回到临时歇脚的废弃竹楼。简单则是累的什么也顾不得想，倒头就睡。

    好在虽然来药浴的客人皆为男性，但大多守规矩。药浴备好后，客人自行泡浴，出浴前她再进去用经络刷对症刷洗后背即可。

    药桶颇深，汤色浓郁，也看不到什么不该看的，即使有窘迫的意外情况，苏紫也能淡定处置。毕竟她是摸爬滚打训练出来的外科医生，体能、镇定、手速缺一不可，手术室里本就没有性别可言，男女老少在她眼里都是病号，更何况眼下只是药浴而已。

    倒是白姑姑特别留意着她，见她不仅如常完成工作，还进步神速，发例银时对安婆子夸道，“这孩子机灵又肯吃苦，我看，下月起就可独立上工了。”

    安婆子笑笑，看似恭谨，却没接话头。

    “汤治院”的药浴比汤浴更出名，经常有外地的客人慕名而来，皮肤异样之症通常一疗程三日药浴为佳，慢性麻痹或肠胃之症则需隔几日反复治疗，院内有专门的客房，便时常有人在此留宿。

    各地的人们来来往往，整日热闹，也常说些新鲜事。苏紫都默默记下，逐渐有了轮廓。

    这里地处南域高原的最南端，澜江东西流向，横穿整个南域高原，以澜江为界，南域大地又分南北，南陵与北川二国分水而治。西有雪山之境的西台国，因地理原因，百姓间交往不多。但毗邻南海岸线，有许多岛国，贸易之路通达繁盛，以水路为主，连接南陵国的众多都城，一直深入海外，往来密切。

    眼下的云城是南陵国最南端的池城，气候湿暖，早晚稍冷，因为地貌丰富，植被也多种多样，其中不乏许多珍贵的草药，因此有“药都“的美誉，作为贸易之路中享有盛誉的都城，陆有成熟的驿站古道，水有澜江支流入海，东南西北都有商队往来，采买药材，生意规模辐射之广，远不限于一国。

    因此，云城地位特殊。名义上归属南陵，却是个中立之城，不受王都管辖，只要每年按时上缴税赋，其余皆可自治。传闻云城城主隐世多年，掌控着南方几大港口，极善经营，富可敌国。

    苏紫不停填补着自己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拼图，这里就像平行时空，承接着许多相通的人与事，也有许多迥然不同的浮生之态。

    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崇尚血，出生、成年、婚丧嫁娶都有血祭的传统，尤其是婴儿满月，很多人家会选择在“汤治院”一处温泉眼举行月满仪式，婴孩的亲人们都会到场，将自己的血滴在浴盆中为婴孩沐浴，那场景苏紫见了一回，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苏紫逐渐从日常忙碌中找到了节奏，开始有空闲梳理每日所学，她深知不能像个陀螺一直在原地打转，需要尽快腾出更多时间琢磨该怎么回去。

    这“汤治院”除了管事外，就属“汤剂师”一职最受尊敬，时间也相对自由，但每年一次的“汤剂师”考鉴出了名难，因待遇丰厚，医馆里也常有人来试考，可考过的寥寥无几。她无意中打听到，有两位汤剂师上了年纪回乡养老去了。因缺人手，原定在年底的“汤剂师”考鉴要提前到这个月，于是苏紫起了心思想试一试。若能顺利通过考鉴成为汤剂师，她就能有更多时间自由外出。

    于是她一得空就跑去配药室帮忙，和那里的伙计们也日渐熟稔。

    小黑在她精心照料下，腿骨很快愈合，刚拆了夹板，它就急不可耐地撒欢。苏紫就将暂住的药浴房下层收拾出来，干栏式架起的空地，正好能让小黑自由活动。

    这天忙完，她一手揉着发酸的脖颈，一手端着舍不得吃留给小黑的肉骨往住处走。远远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蹲在地上喂小黑肉干。

    她走近打招呼，男孩却没什么反应。她只得凑近了，拉了拉男孩的衣袖。男孩显然惊到了，手上肉干洒了一地，倒把小黑乐坏了，屁颠屁颠连嚼带塞，尾巴直摇。

    天色有些昏暗，借着门廊的灯光，苏紫才认出这男孩是跟着安婆子服侍药浴的一个小杂役，顶多十一二岁的样子，苏紫见过他几次，总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男孩生的十分清秀，一双像小鹿一般的眼睛，纯净如清泉。他也认出了苏紫，窘迫地站起身，指指小黑，又指一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摆了摆手。

    原来他听不到，也说不出。

    苏紫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肉干，用口型说“谢谢”。

    男孩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他左腿有点跛，深一脚浅一脚，有些仓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