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果没有羞愧的感觉，在作恶后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如果这恶又没有规则和法律的限制，人又将如何？人会不断放大自己的欲望，不断作恶，不断从恶中得到快乐。从此进入一个深渊里，无药可救！灭火者武装的很多士兵们不是这样的么？他们平时在驻地肆意酗酒、吸毒。这也就罢了，他们有些还会借着毒品和酒精的迷幻去摧残女克隆人，并且以此为乐。到了战场上，当他们将作战芯片打开，他们就是纯粹的作战机器。而当战斗结束，他们关掉芯片就成了彻底的禽兽，疯狂虐杀战俘、平民，甚至连婴儿也不放过！这在军队里很普遍！很普遍！每年都有上万名女克隆人被打伤，甚至致残，还有上百万平民被杀，这些冷冰冰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生命！”弗兰西斯卡博士越说越激动。

    “愿神惩罚这些人，但我觉得他们很多还是有救的，这次俘虏的不少士兵是能够开导的，我觉得人内心中还是有向善的东西的！”索尼娅说道。

    “嗯，我没有否认这点，但是人内心中的善念和恶念时刻在争斗。有的人善念居多，有的人则反过来。要知道人内心中的善念不会一直存在，它像是火苗一般在心中燃烧。而人不断去做泯灭良心而又富有快感的事情的时候，善念就逐渐熄灭了。这在脑科学中也成立，人的大脑中关于羞愧的神经细胞会在不断的作恶、掩饰、自我排解以及欲望的刺激下变得麻木，最终变得对羞耻毫无感觉。不过这些士兵大部分是没救了，他们很多是克隆人，一生下来就没有经过羞耻感的培养，他们是以战争机器的模式进行教育的，对于他们来说羞耻感根本不存在。不过我发现他们没有羞耻感并不会感到快乐。相反，他们在疯狂的杀戮和纵欲中感到空虚和绝望，所以他们自杀率不低。”弗兰西斯卡博士说道。

    “我是有羞耻感的！我可是贵族出身，我的家族传统不会让我做这么没有羞耻的事情！”卡斯托急忙说道，像是在着急撇清什么似的。

    “没错，社会阶层的自我认同确实可以构建荣誉感，自然也不会做与荣誉感相抵牾的事情。可是，这种荣誉感的确认是通过和其他社会成员的区别而实现的。也就是说有贵族、平民的分别才会产生你们这份荣誉感。你有没有想过只要这分别继续存在，这份荣誉感底层阶级永远也不会有。而他们如何自持呢，社会又怎么能变得更好呢？”

    “这要让人人都变成贵族才行，不是权力的贵族，也不是金钱或者血统的贵族。而是心灵的贵族。”索尼娅说道，随后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起来。

    “这不可能，人类阶级的产生有其合理性，不可能消亡的！”卡斯托说道。

    弗兰西斯卡博士挠了挠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还是认为，贵族制度必须消亡，它形成的对于权力和资源的垄断对社会发展是有严重的阻碍的。它让阶层流动变得困难，不可否认，它会集中资源塑造家族中的精英分子，但是同时它也会豢养一群寄生虫和蠢猪。我一直非常好奇，为什么人类经过多次民主革命和政治改革还保留着贵族制。贵族制当然可以保护某个阶层的利益以及地位。但是这时代人们有足够多的手段去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利益，贵族制这种老古董的存在价值究竟在哪。从制度和价值观上去长期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可这种方式明明弊大于利。可能在人的心底，好胜心和自尊心引导最精英的人们执拗地将自己塑造为一种高人一等的形象。即便这形象很多时候是虚假的，但是人们依旧沉醉于这形象。甚至不属于这阶级的人也喜欢这形象，并且拥护他们。上层的好胜心和下层的依赖心理共同铸造了贵族制吧，这只是我的猜想，完全没有任何依据。但是贵族制的存在就是有依据的么？我认为它的依据完全是虚假的！”

    “不！不是虚假的！我们的荣誉感不是虚假的，我能感觉到羞耻，感觉到人的高尚。在我身上，我能够证明贵族的这些品质都是真的！”卡斯托激动地说。

    “啊，我没有完全说是假的，在你身上这就是真的。但是你能和我保证你的家族成员全部都是这么有荣誉感么？我觉得大概不行，以我对于大部分地球圈贵族家庭的了解。”

    卡斯托无言以对。

    “我还在你身上找到一种很充沛的生命力和精神力，你的感知能力其实挺强的。这很好，贵族的生活并没有让你麻木。我认为，有很多东西都会让人的内心变得麻木，酗酒、享乐、权力斗争，甚至大量的知识。在来这之前，我越来越感觉到，我被大量的知识蒙蔽了内心。一件事让我生气的原因往往不是直接的情感刺激，而是事后对它抽丝剥茧的分析，我感觉我生气的点越来越理性，也越来越像个机器。而来到这以后，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真正有感情的人了。”弗兰西斯卡博士微笑着说。

    “我确实不想变得麻木。您认为灭火者武装没救了么？”卡斯托说道。“我没有这么认为，灭火者武装的这种军队形态存在了上百年，如果说它会因为腐败而毁灭，那它早就该完蛋了。”弗兰西斯卡博士说。

    “神圣群星帝国时期的军队会不会好些，政府组织是不是也更合理一些？”卡斯托继续追问，像是要迫不及待地从弗兰西斯卡博士那讨要什么东西以填补自己心里的缺失。

    “不，神圣群星帝国更糟糕，他们将人民利益凝聚成一个政治概念，并将之塑造为核心的价值观。但在实际政治操作上，这个价值观却变成了一种凌驾于个人权力的存在。在这个价值观的指引下，公权力不断侵蚀个人权力。更何况这种公权力还是在一个君主和几个贵族家庭的掌控下。对于这样一个过于庞大的国家，单纯靠一个皇帝和几个家族不太能够完全照顾到这个帝国的全部利益。至于他们的军队，那更是一群残暴无情，而又疯狂滥杀的禽兽。”弗兰西斯卡博士说道。

    “怎么是这样！？神圣群星帝国，那是每个军人都想要恢复的梦想！为了恢复它我们愿意毁灭一切的敌人！”卡斯托完全不愿意相信。

    “但你要知道神圣群星帝国毁灭了很多人的幸福！包括这姑娘的家庭！”

    “好了，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聊的了！告辞！”卡斯托撂下这句话直接推门而出。

    “卡斯托！”索尼娅叫道。但卡斯托跑的很快，在蜿蜒如同迷宫般的避难所里很快就不见了。

    “哎，真麻烦，要是他跑不见了，我肯定得挨骂！”索尼娅说道。

    “哈哈，我早就说过不要想拯救所有人，尽你所能给你身边的人带去温暖就行，你又不是太阳，不可能照亮所有人。”弗兰西斯卡博士说道。

    “你先去找他吧，别回去被你的长官骂。”弗兰西斯卡博士对索尼娅说道。

    索尼娅点了点头，将上校的文件交给博士后就出门去找卡斯托了。

    卡斯托独自穿行在岔路众多的地下避难所，他与不少居民擦肩而过，甚至碰上了一些人的肩膀，可他全然不在意，即便那些人的衣服带着难闻的污渍。他不停地走着，两边的墙壁、行人在他昏暗的视野中不断划过，带着他的思绪飞速跳跃。从一个小道走向另一个小道，他找不到出路。他想打开自己的智能手表，却发现这东西早被没收了。

    他用手狠锤了一下墙壁，但是在这地下墙壁上某种被培育出来的青苔疯长，墙壁一点也不硬。卡斯托感觉不解恨，又猛地狠锤了好几下，他这时一回头，看到了通道入口的索尼娅。“呀，你别锤了，这些青苔都被你锤烂了，你这咚咚的，我隔着好几条道都能听见。”索尼娅在嗔责道。“你不太能接受弗兰西斯卡博士的观点哈，对不起，我以为他摆出这些事实能让你释怀，放下一些执念。”

    “怎么可能！这些都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动力，在灭火者武装一步一步升职，为家族赢得荣耀。以后征服宇宙，恢复帝国！而这些在他嘴里全部被贬的一无是处！”卡斯托依旧情绪激动。

    “你是因为这些活着的？”索尼娅问道。

    “人不应该为伟大的理想而活着么？”卡斯托反问道。

    “我觉得人生的意义不应该寄托于任何看似伟大实则脆弱的东西。”索尼娅说道。

    “历史上很多人都为了所谓伟大的理想而奉献一生，到头来发现，实现这样的理想根本不可能，甚至即便实现了理想却发现理想实现后的现实完全和自己想的相反。倘若这样度过一生，不是很痛苦么？这种幻灭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索尼娅向卡斯托劝导道。

    “那你是因为什么活着？因为神？”卡斯托说。

    “因为自己，只是因为活着而活着。神赋予我们生命就是让我们体验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给别人以爱，并还清自己的罪孽。但神不会帮你实现一切，这一切都要靠自己实现，自己是一切生活的理由。”索尼娅说道。

    “我不明白！没有生活的意义，只有自己，这有什么意思。”卡斯托说道。

    “为什么会没有意思？这世界多美好呀！你看这里的苔藓多厚，你不要总是锤它们，它们松松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你可以试试！”索尼娅说。

    卡斯托试着触摸了一下苔藓，他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感在指尖浮动，他又将手掌轻轻压向那些苔藓，里面渗出一些汁水，卡斯托觉得手上润润的，潮湿的感觉从他的指尖流向了他的心里。

    “嘻嘻，是很舒服吧？”索尼娅俏皮地说道。

    索尼娅转了转灵动的蓝眼睛想了一会，随后说道：“我觉得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历史。我带你去图书馆转转。”

    卡斯托平静的心里突然又起了波澜，他问道：“冥王星漫游者的图书馆？你觉得我会信里面的东西？”

    “图书馆里不少数字文献可都是通过数字确权技术加密过的哦，是不能篡改的。里面有不少帝国时期的文献，这样你应该可以相信吧？”索尼娅微笑着说道。

    “即便是加密过的，也只是你们给我看的，不会是事情的全部。”卡斯托依旧执拗地坚持己见。

    索尼娅笑道：“哈哈哈，你说得对，不过，这图书馆里很多东西都是你们的学者写的，你可以随便看，我只是带你过去。这样可以吧？”

    “行吧，我自己去确认事实！你带我过去吧。”卡斯托说道。

    他们随后在避难所蜿蜒的地下走廊里穿行。如果不是索尼娅带着，卡斯托确信自己会完全迷失在这里。

    “这里这么难走，你是怎么找到路的？”卡斯托吐槽道。

    “这里每隔几米就有标志，每隔一段就有地图，你不会看呀？”索尼娅说。

    “还是没有智能设备方便。”

    “为什么一定要靠智能设备呢？过于依赖它们会让人变成笨猪和懒蛋！”索尼娅向卡斯托做了个鬼脸。

    “看着地图，把这些路径都存在心里，用心去体验这里的每一段路，这不是挺好的？盲目地跟着导航走，完全没了自己的主意，这和机器人有什么分别？”索尼娅继续说道。

    卡斯托心里觉得这都是些奇谈怪论，但是他此时却一点也没办法对索尼娅生气。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自己就是对这姑娘讨厌不起来，甚至还在为自己刚刚多次失态而感到惭愧。他也没说什么，就继续跟着索尼娅走着，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