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大概一天之前。

    燕都，人来人往的文昌大街上。天澜光芒明媚，暗月高悬，大街上贩买贩卖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阿盼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嘴里正吃着的糖炒蜜饯立马就不香了：“真的假的？你别吓唬我呀，朗朗乾坤，都城之内，要是眼前这些人里面有一成其实是妖怪变的，那岂不是成了百鬼日行？当官抓差的还不得疯了，不下三天会有倾国之危的。”

    “那也需要有人能看出虚实，肉眼凡胎，看不出来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我提醒过你们了。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要做什么，但是最好不要和这城里的妖有任何冲突，不然无声无息地死了，做鬼喊冤不顶用。”雪贝随手从旁边的摊面上挑出一支翠意盈盈的如意簪，细细打量着，眉间却是微蹙。

    她进城之前便已收敛了自己的全部气息，全身上下一丝妖气也无，便和寻常百姓家的小女孩一般无二。此时眼中打量那簪子，意念早已贯通整个燕都城，心眼开，把一切看了个明白。这么多....，先前在高空之上自己想自己的心事，没仔细查看，多多少少看出来一些也没太在意，但此时认真留意之下，只见整个燕都城内妖气弥漫纵横，直冲九霄，几乎淹没了全城。嗯，老辈的没人来，不过全大陆各家名山大川，古刹洞府，有头没脸的小崽子们都到齐了吧。自家须弥紫界山肯定也有人来了。为了什么？雪贝闭上眼想了一想，小字辈的事情她一向不怎么关心，大概几个月前似乎见过几个年轻小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难道和这个有关？

    不管了，他们做他们的，我做我的，别搅了我的事就行。这么多小妖凑在一起，不怕京城之地卧虎藏龙，被行家看出端倪，来个连窝端？罢了，不怕死先由得他们作去。

    赛琪看了看四周的人群，也皱起眉头。小丫头本身就是极为古老的存在，见识肯定是有的，而且根本没有必要骗她们。她说满大街起码有一成的人是妖怪，百分之九十可信。可是，这么多妖怪齐聚燕都，肯定要发生大事，不会跟自己此行的目的有所牵扯吧？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拜托，我和阿盼两个只是来找件东西找个人而已，不想沾惹太多的麻烦。

    城门外的桥上，雪贝似乎对那人腰间的手枪很在意，她知道那是什么吗？不可能吧，但这把枪跟她肯定是有某种联系的。枪，她在宾州城受的枪伤，口径似乎差不多，难道...赛琪看了雪贝一眼，歧路相逢，彼此都有隐私没说，那，是否能够完全信任她，找机会开诚布公谈上一谈？

    赛琪暗自叹了口气，不急，初来乍到，还是先打探些消息吧，最好能做到心中有数。

    “雪贝，阿盼，逛得也有些累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好。”

    那卖簪子的摊主目送着三个姑娘家离去，多少有些失望。靠，站了这么半天，以为能买下这簪子呢，我说的口干舌燥，天上的花儿都要掉下来了，这小姑娘家家的最后居然还把眼睛闭上了，...哎呀妈呀，我滴心拔凉拔凉的。

    打探消息，当然是哪热闹往哪去。

    赛琪拉着阿盼和雪贝沿着大街三转两转，到了最热闹繁华的菜市口，直奔道西一家酒楼走去。酒楼是二层的铺面，宽敞明亮，这个点儿正是饭点，各色人等，席位上觥筹交错，铺了个满当当。大门口两个伙计往里拉客，忙忙碌碌。

    雪贝忽然停了下来，眯了眯眼睛。嗯？

    赛琪和阿盼回头看她，怎么了？

    雪贝看向赛琪：“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歇脚吃饭？”

    赛琪打量了一下这酒楼，“是呀，怎么了？”

    “......没什么，那就这家吧。”小丫头不说话了，心里暗自盘算：也好，歪打不如正着，弄点消息听总是好的。

    门口的伙计打老远就迎出来：“哎呦三位女客，您是吃饭还是品茶？本店百年老号，金字招牌，各大菜系在这燕都城都是拔头筹的第一品，更有窖藏五十年的女儿红，七十年的铁观音，百年的玉山毛尖。”

    阿盼噗嗤一声笑了，“听起来倒是不错，那我若是要吃甜食，你这里可能拿得出手来？”

    “哎呦姑娘，看您说的，甜食我们这里更是其中的翘楚，有冰糖玉梨雪，梅花点绛糕......”

    冷不防一只老，黑，枯，干，脏的手斜斜伸了过来，一把抓向阿盼淡青烟罗色的袖子，“好俊俏的小姑娘，行行好，给几个赏钱吧！”

    阿盼这边厢还跟伙计说着话，手不着痕迹地往回一撤，人也闪到了一边，不料这只手如影随形，速度快了一倍，一把抓向阿盼的手腕子。

    阿盼脸一沉，另只手抬起，以手为刀闪电一般劈向那人的手腕子。那人原本不屑，劈就劈到了能怎么地，一个小姑娘而已，我偏不退，能奈我何。哪知看了下手法力度，......不退不行，这一手刀劈正了，手腕子会废掉，不情不愿地收回手，露出满嘴大黑牙嘿嘿直笑。

    “小姑娘，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岁的小孙孙，多少赏几个，救苦救难呀。”

    原来是个破衣褴衫的乞丐。

    三个女孩还没说话，那边领路的伙计急了，一把把乞丐推了个趔趄：“妈个X的，不当人子，今天就跟我杠上了是吧，从今早上起你就绕来绕去的讨人嫌，恶心走了我多少老顾客！滚！再在这里晃悠，把你拿去见官。”

    乞丐不以为意，继续涎着脸直往姑娘们身前凑：“小姑娘，听我乞丐言，行路不吃亏，今天这家店你们进不得，想要吃饭休息，还是去别家吧。”

    “嗨，怎么说话的！你就是想搅和我们生意是吧。”伙计扬手就要打乞丐一巴掌，乞丐嘻嘻哈哈躲开，绕着三个女孩子跟伙计兜圈子，怎么也不离开。

    三个女孩眉头都皱了起来，不想被个乞丐骚扰。最后还是年纪小小的小姑娘站了出来，一下子挡在伙计和乞丐中间，看着乞丐道：“大叔，你仔细瞧着，我们是真的进不得这家店了么？”说着身上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妖气。

    “这...”乞丐愣了愣，拿手揉了揉眼睛，看走眼了？不对呀，明明是三个凡人，一眨眼其中一个竟然是小妖怪？既然是妖，倒是可以进去，至于两个凡人，跟妖在一起，也许是有什么背景，倒不方便深问了，那就自求多福吧。当下也不多说，哈哈一笑：“现在倒是进得了。”说着闪开伙计的手掌，一下子跑进旁边小胡同里去了，把个伙计恨得牙直痒痒。

    赛琪和阿盼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伙计迈步进了店面。甫一进门，一个虎头虎脑的三四岁小男孩迈着蹒跚的步子跌跌撞撞冲着赛琪扑了过来，正好撞到赛琪的膝盖，哎呦一声往后坐了个腚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赛琪连忙把他扶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低声安慰了几句。小孩子却越发哭得厉害，奶声奶气喊了起来：“娘，呜呜，我要吃红烧肉，呜呜呜，肉肉都到嘴边了，宝宝的碗在哪里。”

    赛琪愣了下，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接下来满堂的宾客突然停止喧哗，全都扭头直愣愣看着门口赛琪她们几个人，有的筷子上还夹着半片牛肉。

    阿盼扫视了一下四周，干笑了一下，凑到赛琪旁边，低语：“我怎么觉得这气氛有点诡异。”

    下一刻，满堂的宾客突然又恢复了原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聊的聊，脸重新扭了过去，没人再看这边一眼。

    一个淡蓝色绢帕罩头的妇人跑了过来一把抱起孩子，“我让你乱跑，你要是丢了，我还活不活了。”一边抬起巴掌重重照着孩子屁股蛋子来了几下，对着赛琪歉意一笑，抱着大哭的孩子往旁边桌上坐去了。

    赛琪缓缓起身，看着满酒楼的客人，迟疑了一下，也不往里走，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雪贝大大方方走了过去，寻到一张不太满的桌子挨着一对进城赶集的老夫妻坐了下来。

    赛期跟阿盼对视一眼，赛琪忽然一咬牙：“豁出去了，已经着了行迹，现在出去也晚了，坐过去吧。”

    不多时，雪贝跟跑堂的伙计要了几样菜，三小碗紫玉粟米饭，还有一壶铁胆狮子状元红。反正赛琪有的是钱，她也不担心吃穷了。赛琪低头小口小口吃着粟米饭，阿盼却一边漫不经心地吃菜，一边观察起整个店面。

    店里的人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有说有笑，高谈阔论，唠着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琐事，但是阿盼用眼角余光发现，所有人不经意间都在打量自己和赛琪，那目光复杂难明，要说，有点像在须弥紫界山上那几个妖怪头儿初见自己和赛琪时的目光-----看生肉和零食的那种......而自己一旦正儿八经看过去，他们立刻又装得若无其事，像从来没注意过这边一样。

    门外那乞丐又回来了，并着一个疯婆子，连唬带吓，专跟揽客的伙计做对，这会又膈应走了四个来此聚会的文人墨客，一伙谈生意的商旅老客，一位来此订雅座的衙门师爷；但也有不少人未受阻拦进了门，包括一位大户人家降香归来的小姐和丫鬟，以及一干仆役人等；一个瘦瘦高高的行者老丈，贩脆甜沉香果的六七个客人，还有身着官衣的几个城防军将领。而后来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是去了二楼。

    这几伙人一进来，一楼坐着的客人里总有人抱拳施礼或者跟来者对个眼神，还有互相致意微笑的，看得阿盼一阵不舒服。这些人，怎么感觉彼此之间都认识的，不应该呀。

    跟赛琪他们一桌的那对老夫妻看起来慈眉善目，忠厚和蔼的样子，此时那老公公正跟雪贝攀谈：“请问姑娘是哪座仙府门下啊？”

    嗯？阿盼回过头来眨了眨眼，行啊，进城赶集的老农都问起仙府来了，这里面古怪得紧。

    小丫头雪贝将一碗状元红喝干，感觉很爽，不紧不慢地答话：“须弥紫界山，金线碧妩岭，云华婆婆是我师尊。”

    其实云华算起来应该是她不知多少代的孙辈，平时倒也走得近些，这回临时借了她的名头，先将就着用吧。

    “原来是云华仙尊门下高足，承让了。”老公公微微吃了一惊，那老婆婆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须弥紫界山的云华仙尊功力通玄，乃是不世出的奇才，怕是有三百年未曾在世上行走了，此次有幸见到其亲传弟子，吾辈之福也。”

    小丫头笑语如花：“不敢，这位婆婆谬赞了，师尊本就有意让我出门历练历练，正好此次恰逢盛会，怎么也要来凑个热闹。”心下却是腹诽：癞蛤蟆称赞白天鹅，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变的？这云华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什么表情呵呵。

    那老婆婆接着道：“八百年前云华仙尊在闽川影山与各门宗主论道，那时我们夫妻曾有缘在场，当真是受益匪浅。”

    雪贝含笑低语：“婆婆怕是记错了，我师尊八百年前大淙境界初成，前后十年都在独力抵御雷劫，怎能分得身来去影山论道，算来倒是六百年前出山去了闽川贡山一带参与论道。”

    “对对对，”老婆婆用手拍了拍额头：“人老了，记性有些不够用，今天小姑娘一提醒，全想起来了。”

    “那，这两位姑娘也是云华仙尊门下吧？”旁边坐着的老公公笑着看了看赛琪和阿盼。

    “她们是我的小丫鬟，在宾州花钱买的。出门在外，行走人世，总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所以瞒着师尊，自己掏了体己钱的。放心，她们受我控制，随意泄露机密会死得很惨。”

    阿盼的眼睛立刻瞪圆了，谁要当谁的丫鬟呀，你说清楚，还受控制，呸。刚要开口，桌子底下赛琪踹了她一脚，阿盼嘴巴撅起来，没吭声。

    恍惚觉得，这酒楼里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似乎众人知道了自己和赛琪的“合法”身份，不怎么再关注她们了。---不会吧，耳朵都这么灵，这还叫人么？难道是我的错觉？

    这边雪贝很快与这对老夫妻还有同桌另外两个魁梧的汉子攀谈起来，原来老夫妻名叫石不言和秦不语，来自冥海隐仙岛，地道的两只癞蛤蟆，学名赶海仙蟾；两个汉子一个叫龙象，一个叫龙犀，却是来自九亭平原上的指剑峰，乃是寒川白龙得道。

    周围的气氛很快更加热络嘈杂起来，所有人谈论的话题逐渐转到一件叫紫极参王的东西上面。

    “什么？吸了紫极参王的元心可以瞬间突破境界，达到万法归一？当初师尊也只是简单提了提，没想到这么厉害！”雪贝嘴里咬着一小块炒鸡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感兴趣。

    坐在对面的龙象吧嗒喝了一口酒：“其实也不一定这么邪乎，都是大家伙传的，但是那肯定是好宝贝，就算达不到万法归一，至少能提升一个境界吧。像我，如果能从斗霞镜升至提尘境，也省了好几百年的苦修了。”

    “紫极参王只有一个，这几日我看远近大大小小来的人总有几百口子吧，这么多人，就不怕到时候连根人参须子都抢不到？”雪贝接着问。

    明白了，说起来也算个宝物，有可能提升到归一境界，可惜对老怪物们吸引力不大，毕竟归一境比大家现有境界还低了一到两个层次，这要是能立刻武破虚空，神魂合一，大家早就打破头了，怕把燕都城都能给拆了。

    这可好，轮到境界中下等的小辈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边老公公石不言压低了声音：“那可不见得，听说这宝贝自个儿能在皇陵里四处乱跑，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冒出来了，赶上谁运气好一遭拿到手立刻吞了，任你功力绝顶，只要不在附近也得干瞪眼。”

    赛琪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就知道，女人的直觉很准的，果然搅到了一块，很麻烦。

    上百妖怪要去捣腾皇陵，那情景一定有如蝗虫过境，就算没打算破坏棺材陪葬品什么的，妖怪可不会爱护公物，顺手牵羊，无心插柳，恣意妄为这种事肯定不会少，等他们走了，估计元龙帝国的祖宗基业也剩不下什么了。

    雪贝眼珠子转了转：“不对呀，皇陵里那老家伙.....咳咳，我是说，人类皇陵里不是还有咱们一位老祖宗坐镇，他能放大家进去？而且这宝贝就在他家里藏着，他自己不会就地消化了，就算自己用不上，也能给徒子徒孙，还有咱们什么事？”

    坐在雪贝后面邻桌一位正在往嘴里扒拉饭出门公干模样的差官突然回过头来，“那位要是在，我们大家怎么敢，不过据可靠消息，靖王他老人家近几十年闭关了，就是....”说到这里，那差官习惯性地声音降低了几分：“就是......闭死关，封闭五感六识，天塌下来都不知道的那种。”

    嗯？雪贝眉心一动，这事我怎么不知道？这种事，又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

    赛琪和阿盼对视一眼，谁也没吭气，到了这个地步，谁都能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了。这谈论的事情，实在不像是人能谈的，除非，整个酒楼里的都不是人......

    看看外面大街上人头攒动，朗朗乾坤，一股寒意默不作声从两人后脊梁爬了上来。

    这当口，揽客的伙计又引了四名客人进来，这四人一进来，满座的客人不分男女老少齐刷刷站了起来各自躬身施礼：“见过邹脉主。”

    赛琪和阿盼也随大流站起来躬身施礼，雪贝扫了眼进来的人，不由得哼了一声，啧啧啧，还真没想到。她个子小，坐在人群中岿然不动，也无人留意。

    引路的伙计倒是吓了一跳，这怎么说的，今天这酒楼里的客人怎么这么邪门，难道是江湖帮派聚会？可是这三教九流的，大爷大妈，士农工商，黄口小儿，大姑娘小媳妇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中人？不可能吧。更奇葩的是看见本店跑堂的伙计，算账的账房先生，这会儿一起跟着抱拳行礼，天，伙计瞬间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