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快要夏天了，草木渐渐茂盛，山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空荡。

    叶坤山比上次见时苍老了一些。他明明还年轻，可这短短的几十天里却有了白发。但当家人的底气还是在的。

    “这件事你办得很妥当啊。”叶坤山赞许道。

    “是银子管用罢了，”乐凡笑笑，“飞鹰派内耗得虽然厉害，但根基还在。只是根基要稳，少不了银子。有了银子，也就顾不上命了。更况且也有人很高兴风见血没能回去。”

    叶坤山点头。各帮派之中山头不一，人事复杂。乐凡能到找到其中的关节加以利用，也是本事。

    他看着眼前这个长生而立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东边的那个铺子你若是愿意接手打理，我就可以轻松一大块了。”

    “说起钱庄，小侄倒想起一桩旧事。”乐凡平静地看着叶坤山，“当年为筹集开钱庄的银子，家父多次跑去外面做生意。听说最后一笔买卖的做成，明月山庄也出了不少力。我这些年也在外奔走，知道这经商的不易，常常需要朋友的帮扶。庄主的恩情乐凡记住了，一定会管好钱庄的。”

    叶坤山淡然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两家既是世交，相互帮衬也是分内的，不值一提。”

    “是啊，”乐凡道，“这么多年了我也忘了。只记得家父几次说过，这笔买卖有你的一份功劳，所以一直记在账上不敢忘。”

    “账？什么账？”叶坤山眉头一紧。

    “自然做生意人的账本啊，”乐凡一笑，“家父有个小账本一直随身带着，可惜，怕是被那火给烧了，否则我就知道欠山庄多少情，该怎么还了。”

    叶坤山干咳了两声，“我们两家，就不要说情不情的了。若是天宇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天宇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在外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历练？”叶坤山哼了一声，“在外别的没本事没有，毛病倒是沾了一堆。”

    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对着叶坤山耳语了几句，叶坤山登时神色阴沉了下来，对乐凡道，“我家里还有些事，就不留你吃饭了。”

    乐凡抱拳告退，出门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丫鬟相互催促着往里堂跑去，还有小厮则在门口窃笑私语。

    明月山庄确实有事。飞燕向来都是个沉稳有方寸之人，唯独对自己的儿子总是莫可奈何。

    叶天宇大喇喇地坐着，正吩咐着丫鬟下去准备茶果，被飞燕喝止了。

    “你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飞燕把他拽到一旁，压低声音申斥。

    “娘，你别生气就好了，”天宇笑嘻嘻地搂着飞燕的胳膊，“做生意不都是有来有往的吗？况且我毫不容易才在家里待上这么一段时间，你就不能让我尽兴啊？还是真的忍心让我像在外面走镖时那样饿着肚子？”

    “做生意是有来有往，那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叶坤山走了出来。

    叶天宇一见他爹，慌忙就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把脸扭了过去。

    飞燕忙上去劝解道，“天宇这次，他是被人下了套了。”

    “下套？十赌九输，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下套吗？！他不是喜欢在江湖上走动？江湖上这么点小伎俩他能不清楚？！走镖走镖，都学了些什么回来！”

    “还不快认错！”飞燕示意天宇，“你平日里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可不许再来往了。”

    “认错？人家现如今都找上门了！他竟然还想瞒着，整个明州城都知道我们山庄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了！”

    天宇不吭声。

    “庄主。”有个小厮跑了进来，“门外有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他们也不愿意与山庄为难，拿了钱就成。”

    叶坤山拿过来，是一张欠条。上面写明，叶天宇需清偿三十万两银子，以西楼为押。一看日期，今日便是第十日了。

    他拿到天宇面前，“这是你签的字？”

    天宇不吭声。

    “你凭什么将西楼做抵押！”叶坤山一拍桌子，“在家闲饭吃腻了是吧？西楼是你能动得了的？”

    小厮还没退下，天宇脸上挂不住，一扬脖子，“我怎么动不了了？”

    叶坤山怒极，一掌挥过去，被飞燕死死拦住。小厮慌忙退下。

    叶坤山反而笑了起来，“对，对。你是山庄里的大少爷，所以你以为这山庄的东西都是你的了是吗？”

    “西楼本来也不是咱们家的。有人买进，有人赌输，不是公平得很吗？”他的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不孝子！孽畜！”叶坤山喝道，“你家里供你吃穿用度供你花销，怎么，非得让你把家财散尽？都落到你那些狐朋狗友手里才算是不是？”

    天宇没有揉脸，只是定定地站着，“对，我不孝，可我宁可被人坑，也没有坑过朋友！更没有害过朋友的家人。”

    “天宇！”飞燕怒喝，他的脸上又挨了一个耳光，这次动手的是飞燕，“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时候学会了胡搅蛮缠！丢自己的人不够，还要把你的爹娘还有整个山庄都带上吗？”

    天宇两边的脸颊登时都红肿了起来，没再吱声。叶坤山也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一些，哼了一声，“他要当真朋友就让他当去，这朋友不就是贵了点吗，我们家这位大少爷一定出得起。”

    叶坤山也不管飞燕，把那张欠条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走。飞燕捡起条子，跌坐在座上：“三十万两！”

    往日天宇虽然好赌，左右不过几百几千两银子。

    “如果筹不出这个钱，西楼的馆子就没了是吗？”飞燕很快冷静了下来。

    “是。”天宇依旧站着没动。

    “你往日，从来不曾把这些房产做过抵押，怎么这次不仅破例，还破了这么大的例？你可知这是什么数目？你走一趟镖才多少钱？”

    天宇终于垂下了脑袋，嚅嗫道，“这次碰上的一个主不喜欢银子，只喜欢各种物件。我们刚开始都只是赌些小物件，折扇玛瑙绸缎衣服，大小不管，随意赌。谁知道约赌越大，结果把房子给押上了。”

    “你押上了了西楼，他呢？”

    “笼月阁加一个赌坊。”

    晚上叶坤山和江飞燕两人都只草草地吃了饭，回到房中，相对无语。

    “听说乐凡已经回来了，飞鹰派的事总算了结了。”飞燕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叶坤山依旧不语。

    “他办事还是很稳的。这件事办得就很好。以后可以让他多帮忙打理一些生意。”飞燕夸着乐凡，“这本就不是一件能拿银子能解决的事，他居然做到了。”

    “嗯。”叶坤山只是应了一声。

    飞燕小心翼翼道，“这次，与天宇对赌的人，是笼月阁的人，你看这其中会不会有蹊跷？我听说，乐凡和笼月阁的人走得很近。”

    “你怀疑是他下的套？”

    “就算不是他，但我们是不是也该提防一点？毕竟这么多年不见，实在也不够了解。”

    “这个自然，但是最多散些钱财就罢了，他也拿捏不到别的。”叶坤山揉了揉太阳穴，又皱眉道，“你不要总惯着他，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他这么大的人，莫非人家都是拿着套子逼他钻吗？！”

    飞燕知道他尚在气头上，软语宽慰道：“他是不长进，我已经令他闭门思过了。又是青城派，又是飞鹰派，城里这么不太平，品流复杂，他暂且还是离得远点好。你看，要不要把他送走？”

    叶坤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现在库房里有多少银子难道你不知道吗？飞鹰派就耗去了一大块，新开的钱庄才刚刚稳下来，这个孽障居然又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等事态平息些，再让他出去吧。”

    飞燕心下盘算了一钱庄和飞鹰派的事。还有一桩开销，用在了芙蓉身上。眼下竟然有这么多事。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芙蓉这事什么时候才算稳妥，派出的那几队人马何时才能回来。”

    “芙蓉已经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了。”

    “什么？”飞燕又吃了一惊，“她去哪里了？”

    叶坤山摇头，“也许这样更好。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更安全。”

    “可她年纪这么小，身边没人照顾，会不会出事？”她转念一想，又道，“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把山庄的人叫回来了？这笔开销，可也不小。”

    “不行，他们在外面的时间越长，芙蓉越安全。现在还不到时候。我倒是不担心她，虽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她自小就爱偷偷跑出去，不是和风见血这样的人都有往来吗，说不定她有她的法子。这个妹子，我是管不了了。”

    飞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了芙蓉这次出逃，山庄恐怕也要搭上上万两银子。叶坤山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这不是芙蓉的事情，也是整个山庄的事情。天宇的事，你看着办吧。”他似乎有些心力交瘁。“既然乐凡与笼月阁的人交好，若有必要，就托他去讲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