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落在你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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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祝福

    安歌罗向下属们颔首致意。

    虽然她于去年便已晋升为陆军少将,但从来没有人以军衔和职务来称呼她。

    “都拍下来了吗?”她看起来心情很好。

    “十分精彩!”身着燕尾服的报社主编屁颠颠地一路小跑到她身边,手上捧着样片,“您深入敌营,从容不迫周旋应对,于万人中毫发无伤擒回贼酋的英姿都清晰完整地记录下来了。”

    “很好。”她略略翻阅过一遍,挑出几张比较中意的,“标题一定要轰动。”

    “我们会做一期专题,特别加刊!长公主殿下为了格威兰人民的平安和福祉,不惜亲身涉险,力挽狂澜,阻止了一场差点席卷整个西境的战争,简直是彪炳史册的功勋,必须要让全体国民都了解到您的伟大事迹才行!”

    “嗯,就这样宣传。”安歌罗听罢十分满意。

    她是今夜行动的总指挥,此次乔装易容深入敌营执行特种任务,实在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也让底下人都担了巨大的干系,但没人能阻止这位公主的任性之举。

    国民需要英雄,他们就爱看这种传奇故事,而她需要为荣归王都积攒尽可能多的政治筹码。

    大拇指朝后一指,“那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随行的卡拉扬中校立刻将手中提着的人带上前来,他解除易容后看起来颇为年轻,三十岁左右,有一双精明却藏不住野心勃勃的眼睛。

    身材肥胖的外务长老被五花大绑,此时形容狼狈,面如死灰,被带上空中战舰后吓得连站都站不稳,被卡拉扬往前一搡,顿时瘫坐在地上。

    在亲眼看到那两名贵客大变活人之后,他明白他们是彻彻底底地被骗了,有人……出卖了他们!

    胖长老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张讲演稿戳到了他被冷汗浸透的胖脸上。

    “照着念。”一名军官冷冰冰地说。

    记者已经架好了留影机和布景,开始调试设备,正在等待拍摄主角熟悉稿子。

    他颓然抬起眼皮,那些蝌蚪般的文字在视野中不停颤动,喉头哽着,张嘴啊啊了半天硬是凑不出一句整话。

    两名士兵上前将他摁住,一把掀开了腰间的华服,肥硕的肚腩弹跳出来,一人捂住他的嘴巴,抽出军用匕首,在他腰眼上浅浅钻了个血孔。

    杀猪般的惨叫被提前捂死在嘴里。

    “别跟我们耍花招,老老实实地念,不然就把你这腰上的肥膘一刀刀地片下来。”

    “我念!我好好念……”外务长老的口齿一下子清晰起来,带着哭腔祈求道。

    双手被松绑,接过稿纸的手抖得像筛糠,胖长老疼得汗如雨下,余光中瞟见角落里居然还押着另外两名俘虏,正是先前被冒充顶替的列诺波利联络员。

    那两人貌似中了精神系法咒,目光呆滞,口角流涎,看样子早被狠狠料理过了。

    按照他们的命令念完稿子后,自己的命运又将会怎样呢?

    “我建议你们下次在动手前最好先设个隔音结界。”一个温厚如水的男音响起,伴随着轮椅行进的轻微响动,一名长发披肩的男子被士兵推着来到安歌罗身前。

    他眼前蒙着又宽又严密的黑色咒布,上面有很多连缀的眼睛纹样,明明透不过半点光,却精准地朝着安歌罗的方向微笑躬身:“殿下。”

    “卢卡斯,这次行动,你是最大功臣。”她郑重而欣慰地褒扬这位没有任何官职的下属。

    “这是我作为一名幕僚应该做的。”男子谦逊地领受了。

    “如何,乌桓王的位置已经掌握了吗?”安歌罗笑着问道。

    “是,我看到他们就躲在雪山中的防空要塞里,此时正在加固护盾。”他的声音听起来文雅而温和,落在胖长老耳中却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恍然间明白为什么列诺波利人会失手被俘了!

    且不论感知半径,雪山要塞设置了强大的念力探测屏障,这个人居然能穿透重重防护看到内部的景象,实在是……

    情报战,他们真是输得一塌糊涂啊。

    安歌罗信步走至舰桥的水晶落地窗前,双手背负,远远眺望着云际后连绵的雪峰群山,鹰般锐利冷冽的蓝眸燃起一丝兴味:“是时候向乌桓王送上我们的祝福了。”

    其他人笑起来,指挥大厅里顿时充满了愉快的空气。

    血月在天地间洒下淡红的朦胧面纱,沿着无人能测的轨迹行进,不多时已凌驾至银月正上方。

    此时如果将镜头拉远,恰好能看到红月、银月、圣茧、大船连成一线的奇观,倒映在湖水中,似一幅唯美对称中带有神秘含义的画。

    叮铃——

    金铃在夜风中摇曳,敲击出破碎的颤音,缥缈空灵地钻入正狼吞虎咽的少年耳中,唤起了他的注意力。

    乌桓人信仰梵教,面前这座九层梵轮经塔原本是为了超度察吉勒而随船停泊在这里,照看它的僧人却跑了个精光。

    外壁上錾金铭刻的往生消业咒文在夜晚仍然丝丝闪亮,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透过那些精美的镂空,恍恍然如一尊晶莹剔透的光之塔,月色下显得华美而圣洁。

    这玩意儿……是纯金的吧?

    要是拆了去卖,他以后的生活不就有着落了?

    托雷走到近前细细打量,用粘着生牛肉碎屑的手去摸那悬挂着的金色魂铃,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后来又做了奴隶,在他有限的十三年人生中,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精巧华丽的东西。

    他还不到这塔的一半高,绕着走了几圈,这摸摸那看看,毫无敬畏之心。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经文他压根不懂,本应被神宫尊奉的圣器,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不过是个新奇的大玩具。

    若换了以往,莫说是行此亵渎之举,一个奴隶胆敢用自己的脏手触碰经塔,当即就会被施以难以想象的恐怖极刑。

    “可以转诶!”托雷惊奇地发现这尊玩具每一层都是可以前后转动的。

    他跳起拨动了每一层的转轴,让九重经轮都呜呜地旋转起来,金铃纷纷碰撞,在细碎的玎珰脆响中汇成一片绝妙仙音。

    经文光芒闪动,越转越快,与如血月光交相辉映,氤氲成一片朦胧的淡金色光雾,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他看得呆了,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起贫乏的词汇,想对眼前这番绝美的景象发表些看法。

    “哇……”半天一口气吐了出来,只憋出了一个语气词。

    没事,横竖说了也没人听。

    脚下猛地一陷,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四周的世界竟然也跟着扭曲旋转起来,色彩被拉成细长的光影线条,疯狂缭绕在自己周围,连脚下甲板也仿佛被抽成了一条条飞窜的丝线。

    视野中异彩纷呈的漩涡仿佛魔法师被药剂搅乱的铁锅,只有那座灿烂的金塔仍完好无损地矗立在中央。

    是触动了什么防御性的幻术法阵吗?!

    这下可惨了,他对破解这类法术一窍不通,除了蒙头苍蝇似的乱撞以外别无他法,或许打烂这个阵眼核心会有用?

    托雷脚步不稳,伸手想拦那停疾转的经轮,却被一股大力带着,跌跌撞撞顺着塔身旋转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往前甩去。

    金铃震响,鸣奏成一曲辉煌的乐章,他依稀听见无数人暧昧的呢喃和哭泣,伴随着轻挑的笑声,像是坠入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梦魇。

    弥漫的金雾迷了他的眼睛,色彩纷乱中他什么也看不清,那飞转的经轮像是被施加了无穷无尽的推动力,任他膂力惊人也无法阻止。

    脚下拌蒜,突然间踢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脑门一疼,砰地磕在某件硬物上,而对面居然传来“啊”的一声轻微痛呼。

    这一下子着实撞得有点重,他脑袋晕晕乎乎地松手,被金塔甩开朝后跌去,谁知踉跄着没等站稳,后背汗毛一紧,竟然又撞上了一团温热!

    背后那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被托雷带着惯性撞倒在地,当成了缓冲垫压在身下,竟然一点儿也没摔疼他。

    幻象一下子消失了。

    所有色彩与喧嚣归于沉寂,仍旧是漆黑的夜色,画船静悄悄停泊在湖心,远处传来零星的枪炮声。

    冷月在波光中摇荡,红绡褪去,那轮凶月不知何时已隐去了。

    托雷嗅到一股奇异魔魅的香气,像是用火同时焚烧琥珀、皮革和香木的味道,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从身下近距离烟熏火燎地钻入他的鼻孔。

    他吓了一跳,飞快地弹起身子,摆开攻防一体的架势,目光警惕地扫向两侧。

    这艘船上居然还有人?!是哪边的敌人,为什么之前他竟连丝毫气息都没有察觉到?

    “唉哟……”左前方那一团雪白揉着被撞痛的额头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懵懂地看向四周,月光斜斜照下,那人满头银发在黑夜中闪耀,竟是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

    他身上是托雷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额前绑一条橘底绘黑色彗星图案的头带,背后还背着柄看上去就结构复杂的亮银色折叠长刀,工艺精湛得不可思议。

    “这什么情况?”少年一脸懵逼地问,清亮音色如玻璃瓶中碎冰碰撞一般悦耳动听,传到托雷耳中,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如果他不开口,托雷差点以为对方是个女孩子。

    “唔……”右侧甲板传来一声带着痛楚的闷哼,二人扭头看去,只见夜色中一个黑影缓缓支撑起身体,长发凌乱地倾泻下来,遮住了脸容,似乎是个女人。

    她一只手捂住胸口,不断有鲜血淅淅沥沥从指缝间滴落下来,染红了赤足之下的甲板。察觉到身旁有人,她猛然转头,黑发缝隙之间露出一只凶暴森戾的眼睛,虹膜竟是罕见的深紫色。

    在发现两人只是没什么威胁的小鬼之后,她像是瞬间放松了戒备,眼中凶光敛去,变得冰冷而漠然,颤巍巍站直了身体,环顾着自己所处的空间。

    托雷和那名银发少年齐齐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女人……好高!

    九层金塔的光辉映亮了长发女子的身影,肤色古铜,高鼻深目,带有浓重异域风格的脸孔艳丽得令人心惊,一袭织金山海纹路的黑色广袖绡袍如雾气般垂在脚畔,胸前和腰封都已鲜血淋漓,显然受伤颇重。

    如果说托雷才到这塔一半高的话,她站直身子,头顶几乎能够到第七层的基座了,可虽如此高挑,却丝毫没有给人五大三粗的感觉,黑绡绸缎下身姿曲线魅惑撩人,竟隐隐有天魔之态,之前那奇异的香气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你们是哪个区服的?”银发少年撸起袖口,露出左腕的金属手环,食指点亮,弹出一道三维立体光幕,“奇怪,怎么没信号……”

    另外两个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我听不懂你说话。”半晌,托雷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瑞联的玩家?”银发少年一愣,随即换了一种语言与他沟通,“哦,我刚才是问你们是哪个游戏区的。”

    “……我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次他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是连起来又不懂了。

    呃,难道是新的游戏角色吗?好像不太像啊。银发少年暗自腹诽道。

    刚才游戏里正打到生死关头,突然间景象变幻,如堕梦境,他摸索着穿过混乱的漩涡之海,小腿莫名其妙就被人踢了一脚,前额猛磕在对方脑门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难不成是误打误撞进了哪个隐藏副本?

    然而还没等他搞清状况,一声惊天巨响陡然在三人的耳膜上炸开,几乎震裂了整个黑夜。

    远处群峰嵯峨的雪山间,蓦地爆开了一朵硕大的金红色蘑菇云,轰隆隆将半壁夜空都染作橘红。

    巨大的冲击波之下,连湖面都被撼动,漾起层层涟漪。

    托雷及时捂住了耳朵。

    高挑女子迎着晚风,衣袖猎猎,目光望向爆炸发生的方向,紫瞳瞳孔无声竖立,变得有如锋针。

    银发少年目瞪口呆,连耳朵都忘了捂,鼓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这里好像……不是游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