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不该回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沮丧之色溢于言表,前面就是兰陵县,他们踏上了北上的官道。
官道以西是片宽阔的水面,唤作黄天荡。
塞思黑百无聊赖遥望水面,手下提醒道:
“大王子,王庭得到密报,说长刀会曾在兰陵县出没过,咱们是现在就去查访,还是回到王庭再说?”
“废话,要是撞见了他们,咱们区区几十号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回去再说。”
长刀会是神秘的江湖帮派,崛起于大金时期,有会众数百人,藏龙卧虎。帮规极为严厉,会徒之间以师兄弟相称,个个悍不畏死且武艺高强。
他们很奇怪。
不抢钱,不劫掠百姓,也不打打杀杀。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专门对付胡虏,杀起异族人眼皮也不抬,极力维护中州王朝和子民。
大楚立国时,他们也立下不朽功勋。
可是他们不做官,不要名,拒绝了朝廷的好意,选择遁入红尘,隐居江湖,默默地坚守自己的清贫,潜心经营帮派的发展。
女真王庭四处查找长刀会的踪迹,急欲除之而后快,听闻长刀会在兰陵出现,所以王庭命令塞思黑从海滨城回来,立即派人查访。
长刀会不仅刺探他们的情报,还动辄突袭他们的军营,伤害他们的将领。
所以,必须要找到眼中钉肉中刺,一举铲除。
黄天荡西边有座山,叫矮山,山脚下是个不大的村庄。最南头有户庭院,角落里种了菊花。
菊花刚刚绽放,小姑娘便迫不及待过来赏花,还调皮的握住花瓣,轻嗅花香。
她也像花儿那样美,那样粉嫩,那样天真烂漫。
闻着闻着,却陷入沉思中。
远门开了,老者走进来,看到孙女傻呆呆的样子,摇头叹息,心里明白孙女大了,害相思病了。
“爷爷,你说他现在人在哪里,会不会有事?”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哪里会知道?”
好几天了,孙女始终在问他同一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哎呀,你不是老江湖嘛,猜猜就行。”
“那好吧,山儿帮他包扎好伤口,又传授他练武的要诀,应该没事。”
江湖险恶,世道无常,老者其实没有底气,这样说为了安慰孙女。
不料孙女非但不感激,反而恶语相向。
“你老糊涂了,他肯定没事,现在活得好好的呢。”
老者弄得灰头土脸,大早上就去山洞里督促孩子们练武,还饿着肚子,便不再理会胡搅蛮缠的她,准备生火做饭。
“他不会有事的,可是他在哪呢?”
小姑娘托腮沉思,回忆去年的这个时候,在沭南镇甸上,目送南云秋孤人孤马远去的背影,期盼他年还能再相见。
“爷爷,我们回渡口住几天好吗?”
“好端端去哪里作甚?再说了,我正忙着哩。”
“我想念茅屋了,还有屋墙外种的瓜果,我担心有人偷吃。”
老者拗不过,答应明天就去住几天。
“砰!”
门被推开了,黎山闯了进来。
“师公,不好啦,官道上发现女真的骑兵。”
“哦,有多少人?”
“有二十多人,正向北疾驰,看样子像是从海州那边过来。”
“海州?”
老者轻轻念叨,暗自沉思。眼前掠过不好的画面,他怀疑是女真的斥候。
“山儿,你去通知所有人,严加戒备,小心防范,千万不要弄出任何动静。一旦发现女真大军,就全部撤往黄天荡隐藏。”
“好,我马上去。”
……
黄河大堤上,白点狂飙,飞速奔驰。
蒙红裙女搭救,南云秋死里逃生,马不停蹄赶往河防大营。
离开时是秋天,归来时亦是秋天,岁月匆匆,转眼将近一年。
可叹年来一事无成,身上多出数道伤痕,正如他逃走时那样狼狈。
路上不敢耽搁,衣衫上道道白色的盐渍,伴着丝丝血痕。熟悉的村落就在眼前,大白马离开河堤,来到村子附近的野地里暂避。
时隔近一年,村落依旧那么静谧,那么萧瑟,仿佛时光不曾流转过。
可是南云秋清楚,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个在堤上跑马,在河里练刀捉鱼的南家三公子一去不返。
他,现在是个居无定所,亡命天涯的罪人家属。
此刻,他还不敢贸然进村。
白世仁既然知道他在海滨城,就很可能查到他和苏叔的关系,兴许已经在这里布下眼线等他自投罗网,最好等到天黑再进村。
他想苏叔有办法,能告诉他到底是留在这里伺机复仇,还是再度远走高飞?
谨慎当然好,可惜晚了点,村子里的眼线就没有撤走过。
当他还没拐下河堤时,就被瘦高个瞭望到了。
他欣喜若狂,上次误把苏慕秦当做南云秋,差点露馅。现在,他俩是十拿九稳,就凭大将军已经认准的那匹大白马。
夜色落下帷幕,南云秋静悄悄的进入了村子,叩响苏家的院门,还左右望了望,静寂无声,没有任何异常。
殊不知,他已踏近了陷阱的边缘。
“啊,云秋,你怎么回来啦?咦,锅底黑呢?”
“它死了,被恶贼活活折磨死了。”
“没事,别难过,这匹马也不错,它肯定也累了,你去把它拴在邻居家屋后的草垛旁,吃点草。”
当苏本骥看到又黑又瘦的孩子时,心想完了。
他不由得痛骂苏慕秦,上次儿子返家时,他千叮呤万嘱咐,回到海滨城要告诉南云秋,千万不准再回来,过阵子他也会离开马场告老还乡。
可是,南云秋还是回来了。
来不及了,南云秋踏入村落里,就意味着已经落入白世仁的牢笼。
他显得若无其事,悄然擦去泪水。
“苏叔,您怎么哭了?”
“没什么,我是高兴,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好了,你终于回家了。”
老苏殷勤给他斟茶,让他先坐下来歇会,自己则悄悄走进了院子,在东侧通道的院墙下驻足观看。
为防范这一天的不期而至,他一直在暗中准备。修补门窗,拾掇院墙,清出了很多筐泥土。
同时,为了帮助南云秋逃脱白世仁的魔爪,他随时准备好牺牲自己,甚至连遗书都已经写下。
南云秋再次踏入院子,就意味着他的日子到头了。
今晚,对他来说,是开战,也是决战!
只有在老苏面前,南云秋才是真正的孩子,可以发嗲撒娇,可以伸手要吃要喝,而不是一路征杀的犯官之子,一路逃亡的罪人家属。
苏本骥将来搂在怀里,听他诉说着分别以来的种种噩运。
可是,还没说到一半,孩子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太累,太疲倦。
夜,很寂静,风,也停歇了,暑热还没有消散,空气又热又腻,在寂静的初秋夜,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是白世仁派来的人到了,人数还不少。
他们不会贸然闯进来,肯定要先观察一阵子,笃悠悠的,反正目标又飞不出院子。
这里在河防大营眼皮子底下,白世仁是主宰。
老苏独臂作枕,酸酸麻麻,渐渐失去知觉,他仍然保持姿势没有动,就是让孩子多睡会。
因为他明白,过了今晚,他俩将天人两隔,今后想为他遭罪也没有机会了。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南云秋睡得很浅,忽然从噩梦中惊醒,揉揉红红的眼睛。
“苏叔,我睡着了吗,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呀,说到了那晚在程家书房外偷听。”
“哦,那我接着讲……”
老苏听完惊心动魄的叙述,得到的结论和南云秋所想一致。
南云秋在海滨城遭遇的所有苦难,就是从偷听了谈话开始。
但他俩都有同感,没想到身为亲家,身为把兄弟,身为并肩浴血奋战的同袍,程百龄竟然冷血如斯,残忍的下死手。
即便南云秋知道,程家在南家惨案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也不至于要他的命。
毕竟,南家都死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孩子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他能体察到,人性冷漠给孩子带来了巨大的伤害,稚嫩无邪的心境,遭受了太多的折磨。
“云秋,我早年寄身江湖,深知江湖险恶,刀光剑影,但是我的恩师告诉我,官场的险恶要胜江湖十倍。
江湖人杀人见血,官场人吃人不吐骨头。有句话说得好,官职越大的人,大抵人品也就越差,越是上层社会的人,大抵也就越狠毒越卑劣。”
“为什么?就像程百龄那样吗?”
“因为高官厚禄人人都想拥有,可它毕竟太稀缺。所以,能得到它的人,一定是那种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也是心最狠,手段最毒辣的人。
唯有如此,他才能打败对手,当上高官享受厚禄。君子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好人在他们面前望风而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