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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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父子夜谈

    “骑马真有趣,改日再教吧。嗯,有点饿了,我带你去吃烤肉,已经备好了。海滨城的烤制海蛇肉特别香,还很滋补,你要多吃点。”

    程阿娇不容分说,骑马前就安排好了晚饭,根本不用征求别人的意见。

    南云秋暗暗叫苦,生怕她又出幺蛾子。

    炭火通红,海蛇肉滋滋冒油,程阿娇撵走所有的下人,和南云秋对面而坐。

    这是在二进院落中间,西跨院是阿娇的闺房,他俩坐在亭台的角落,围墙外就是她爹娘的院落,隔着镂空的瓦片,还能隐约看到屋子里的灯光。

    “我上次说给你谋个差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还没考虑好,我什么也不会,怕做不好,耽误人家事情。”

    程阿娇为示好他,曾许诺,只要他愿意,可以安排官差的差事,比如到吴德手下当个盐丁,也是吃皇粮的。

    南云秋不想去,吴德干的都是缺德的坏事,他怎么能助纣为虐?

    而且,他也不会久居海滨城,等风声一过,就会离开。

    “别担心,我说你做得好,就没人敢异议。海滨城和朝廷一样,官场上只要后面有人提携,你干得再烂,也能让你年年受奖,还比别人升迁的快。听说过吗,官场的要诀在于谋人,而非谋事,我常听我爹这么教训我大哥。”

    “官场之事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官场,你只要懂我就行。”

    程阿娇难掩心中欲望,抓住南云秋的手,贪婪的抚摸着。

    “守城门油水很大,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去,可以去仓曹署,那里专门负责海盐的进出,监督别人卸货,不花什么力气,只要识几个字就行,最好能懂点账目。”

    “好吧,我再和姐姐商量商量。”

    “她懂什么?”

    对嫂子,程阿娇非常轻蔑。

    “听说你之前混迹于那帮下贱的盐工之中,可有此事?”

    南云秋沉默了,他抽回自己的手,火辣辣的。

    “今后不准再和臭烘烘的下贱人来往,听到了吗?”

    程阿娇命令式的口吻,颐指气使的姿态,让人很不舒服,估计将来谁娶她谁倒霉。

    “多好的人儿,跟着他们就像宝玉掉进了茅坑。”

    夜风习习,吹得头顶上的树叶娑娑作响,庭院幽深寂静,让人流连忘返,程阿娇要的就是这种氛围,这种情调。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对南云秋来说,却是煎熬。

    环境不重要,和什么样的人呆在一起很重要。

    她以为是初识对方,南云秋不知道她的底细。

    而他却对她印象太深刻,已经领教过她三次,每次都让他大开眼界。

    “糟了,怎么回事,真扫兴!”

    程阿娇心里叫苦,肚子里咕噜噜的叫,两人隔的很近,能听得到响声。

    海蛇肉是今天刚送来的呀,新鲜着呢,怎么会闹肚子?

    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这个时候闹。

    这种事分秒耽误不得。

    “云秋,你先慢慢吃着,不要乱走,我回去取点东西,片刻就来。”

    转身捂住肚子,表情很痛苦,直奔西跨院。

    “活该!”

    南云秋心里暗骂,哪里有心思吃,干脆浇点水,只见炭火冒起黑烟,摇摇晃晃灭了。

    他站起来,沿着围墙散散步,等人实在是难熬。

    大宅院远离闹市,远离尘嚣,出奇的安静。

    此刻,北墙外的石阶上,一对男女在说话。

    “那小崽子怎么样?”

    “照老爷的吩咐,我今天没给他好脸色,一顿奚落,傻子也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知难而退,主动提出离开咱们家。”

    “很好,他很可能是个灾星,早点滚蛋最好。”

    傻子都听得出,那是严氏夫妇在说话,更何况敏感的南云秋。

    原来他们俩早就商量好了,故意要赶他走,还装出话赶话撞上的样子,大户人家的心思真深呀。

    他很委屈,自己没有吃他们家多少东西呀,而且也干了不少活,不是白吃白喝的废物。

    再说,他们应该知道,他无处可去,来海滨城就是投奔程家,为何还要赶他走?

    南云秋很悲伤,程家家大业大,仅仅家丁仆佣就得有百儿八十人吧,就在乎多他一个吗?

    两家既然是亲家,总得留点情面吧,为何要嫌弃他,抛弃他?

    “很好,你先去歇着吧,我还要和天贵说说话,南家一案的情况我打听到了,疑点重重。”

    姓程的又说话了,像炸雷让他瞪大了眼睛。

    他不该偷听,但南家惨案疑点重重,那几个字带着极大的魔力,让他顾不上随时会回来的程阿娇。

    他只知道,爹爹是因为白尚二人的出卖,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旨处死,还株连了全家。

    那个冒充南云春马弁的杀手好像说,罪状的起因是劫夺官盐。

    这里就是大楚最大的盐场,会不会和海滨城有关?

    他不再思索,循着程百龄离去的方向,纵身跃起,攀上墙外的枝干,如同猿猴一样向那间点着灯火的屋子而去。

    书房内亮着灯,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程天贵连忙起身,恭恭敬敬道:“爹,这么晚找孩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是女真那边要货,还是关于咱们战船的计划?”

    墙外是棵大柳树,有根手臂粗的枝条越过围墙,斜插入墙内,就垂在书房的窗户外面。

    南云秋攀着枝条,倒挂金钩如猴子捞月,透过镂花窗的缝隙朝里面窥探。

    “都不是。南万钧一案,爹费了不少心思,终于查到了很多隐情。”

    “隐情?事情不是明摆着嘛,难道里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也谈不上隐情,但若仔细揣摩,里面还是有诸多蹊跷之处,让人生疑。”

    屋内的程天贵还比较镇定,外面的南云秋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隐情?怎么个蹊跷?

    这对他非常关键,绝不能漏过一个字。

    “很多人都知道,告发南万钧的是他的心腹白世仁,动机嘛,当然是想取而代之,自己做主将。这可以理解,也说得通。但是你知道罪状是什么吗?”

    “指使官兵冒充流民,劫夺官盐,还杀人。对了,这是新账,老账就是丢失兵器,还有就是盗卖军粮,私通淮泗乱民。”

    程百龄皱眉道:

    “这就是疑点之一。南万钧自己就出身楚州流民,大楚也是倚靠流民才把前朝大金赶下台。可是,武帝登基后就把淮泗流民斥为淮泗乱民,而且大力打压,将过去拥护他熊家的根基视为寇仇,无所不用其极,你知道为什么吗?”

    “您说过,当然是怕淮泗流民被人利用,再次起事,推翻他熊家,颠覆大楚。”

    “对呀,他南万钧怎能不知朝廷对流民的态度,那他身为大将军,为什么还要私通流民?明明清楚那是朝廷的底线,熊家的逆鳞,他还去触碰,其用心何在?”

    程天贵摇头不知。

    “如果爹所料不错,他是想示好淮泗流民,赢得民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程天贵惊道:“这么说,南万钧也有野心,想利用淮泗流民的力量,图谋不轨?可是,爹,现在国泰民安,人心思定,哪还有什么流民,他还怎么起事?”

    程百龄点点头,又摇摇头。

    “对,看起来是这样。但你可知道,三十多前,中州发生了严重的大旱情,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野。而在那场大旱之前,也人心思定,没有什么淮泗流民。

    可大旱之后,流民一夜之间成了气候,风起云涌。身为大金兵部尚书的武帝抓住时机,以同乡人为核心,因势利导,发动流民一举成事。”

    程百龄说起那桩往事,仿佛就是昨天刚发生过那样,记忆犹新。

    “即便如此,南万钧想效仿三十年前的壮举,可是,他又不是神仙,能占卜出何时再来场大旱吗?拿自己的前程和全家人的性命,去豪赌无法预测的天意,他疯了?”

    程百龄又道:“所以说,这是疑点之二。愚夫愚妇都不会那么干,他南万钧身经百战又极富谋略,熟读兵法,为什么那样干?还有……”

    “咚咚咚!”

    程百龄说得兴起,外面响起敲门声,他很不悦。

    “谁呀?”

    “老爷,是夫人让奴婢送碗参汤过来,让您补补身子。”

    “知道了,端进来吧。”

    丫鬟轻轻推门,放下食盘,端出两个瓷碗,躬身出去了。

    “告诉夫人,老爷有要事,莫要再来打扰。”

    “是,老爷。”

    外面的南云秋心急如焚,希望屋内的人不要再耽搁,一股脑说完,说不定程阿娇正在四处找他。要是被发现,一定会被灭口。

    他擦擦额头的汗,发现后背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