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豪华，车头的拼接处都包裹着精铜，车厢也很宽敞，外面用厚厚的车帘围起来。

    南云秋无意中走到旁边，仔细打量，发现车身好像在摇晃。

    奇怪，马车停在那一动不动，路面也平整，怎么还会颠簸呢？

    他又凑上前两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却隐隐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就像是受了刀伤剑伤，发出的痛苦的叫唤。

    “哦，哦……”

    莫名其妙！

    他没听到里面有打斗声呀。

    马车又剧烈晃动几下，稳当了，里面传来说话声。

    “好了，馋猫，我该回家了。”

    “真舒服，死了也值。”

    “瞧你那点出息，快滚下去，喘不过气了。”

    车厢恢复了平稳，车帘掀开，一条腿先探了出来。

    那是女子的腿，盖着水红色的裙摆，脚上是绣着鸳鸯的花鞋。

    南云秋迅速躲在树后，好奇的继续观瞧。

    女子下车后，车帘又挑起，探出男人的脑袋，和女子挥挥手告别，那样子依依不舍，像是新婚的夫妇。

    他认识，那个男子正是陷害他的盐警吴德。

    女子下车后，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衫，转身款步而来。

    南云秋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那个在城门口招摇过市，嫌弃他满身土腥味的大小姐。也是在城内被时三偷了包，唤来官差把时三暴打一顿，还要送他进大牢的蛮横女子。

    难怪那么嚣张，原来也住在富人区。

    孤男寡女不知避嫌，还躲在车内打斗，南云秋细琢磨，猜到了个大概。

    在棚户区，那些光棍盐工没少在夜里讲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呸呸呸，真不知羞！”

    南云秋加快脚步，飞速跑回姐姐家，他可不想再见到这个讨厌的大小姐。

    一溜烟把草药交到姐姐手里，端起水要喝，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很响很急。

    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南云秋放下碗，赶紧去开门。

    门开了，他傻了眼。

    原来正是那位大小姐！

    气咻咻的样子，刚才不是敲门，而是在踹门。

    从南云秋身旁擦过时，浓浓的香味让人窒息，里面还夹杂着酒味。

    女孩子在外喝酒，闻所未闻，大小姐的做派，颠覆了他的认知。

    “哎，你是谁？新来的护院？不对，年纪也小了点。”

    南云秋不知怎么回答，也不想和她说话，闪身便想走开。

    哪知大小姐霸道惯了，一把扯住他，目不转睛，忽然睁大可眼睛，带着挑逗。

    “后生长得还蛮英俊的嘛，十几啦？”

    “阿娇，别闹，那是你嫂子的弟弟，来咱家做客的，叫云秋。”

    “我怎么没听说她还有个俊俏的亲弟弟，哦，原来是一家人，真好。云秋，名字也好听，你等着，咱们一起吃晚饭。”

    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说完便笑嘻嘻的回自己的闺房里，还转头看了看南云秋，眼神很不安分。

    晚饭时，她还真来了。

    南云裳告诉他，阿娇是大小姐，在程府无法无天，只有公公才能管住。

    大小姐很少和她同桌吃饭，今天过来应该是看到家里来了亲戚，严氏让女儿过来陪陪表示热情。叮嘱他要礼貌些，不能得罪阿娇。

    这顿晚饭吃的最尴尬，也是最难熬的，再美味的大肘子，在不舒服的氛围下也变得味同嚼蜡。

    阿娇不停的给南云秋夹菜，他每吃一口，她就问东问西，聒噪个没完。

    吃饭就吃饭，还打扮得如同新嫁的媳妇，浓妆艳抹，让人很倒胃口。

    而且，她在饭桌上喧宾夺主，埋怨这个菜盐太多，那个汤又太淡，弄得南云裳灰头土脸，只好连声陪不是。

    程天贵就像没看见一样，埋头吃饭，不大会便借口有事，推开饭碗就走了。

    南云裳在程家哪里像个儿媳妇，简直就是个能生孩子的佣人。

    饭后，南云秋心里很不舒服，拒绝了程阿娇的邀请。

    他没心思赏月，也不想看她家的荷塘，她的闺房。

    看到姐姐逆来顺受的神情，什么都不用解释，姐姐在程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南云秋痛在心里。

    他想不明白，堂堂的南大将军的女儿，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为什么婆婆家对她如此不公？

    是爹爹出事前就这样，还是因为出事了才变得如此？

    最让人揪心的是，姐姐早已习以为常。

    每次问她，她都说很好，过得很好，再等等，等熬成婆就好了，大户人家都一样。

    可是，他的嫂子，南云春的媳妇在南家就不是这样子的呀。

    还有一桩事最为蹊跷。

    作为生活在程家多年的儿媳妇，南云裳居然不知道公公是干什么的，丈夫具体从事什么营生，她也说不清。只说是当官的，管点事，平时非常忙碌。

    什么见不得人的差事，要瞒着自家人？

    记得苏叔还曾交代过，南万钧有个结拜兄弟，也姓程，在海滨城很有势力，要是能找到他，兴许能打听出南家惨案的真相。

    他去问姐姐，南云裳摇摇头，表示从没听说过那个人，公公在官场上混的，应该能够认识，等合适的机会她去问问看。

    可自从他住进姐姐家，还从来没见过程家当家人的真容。

    程家的院子很大，有三进，姐姐住最外面，阿娇的闺房居中，严氏夫妇住最里面。

    每进之间都有院墙相隔，中间是拱形门的通道。

    院子里，绿树参天，荷塘曲折，布置得非常精致，用料选材也十分讲究，比起大将军府要阔绰得多。

    讨厌的是，那条黑色的恶狗经常朝他狂吠。

    姐姐要做娘亲喽，一定很高兴吧。

    南云裳很高兴，摸摸肚子。

    当然啦，女人只有做了母亲，才是真正的女人。

    讨厌的阿娇难得没来骚扰，姐弟俩可以坐在一起无拘无束吃饭，回忆小时候在河防大营的时光。

    南云裳看着肚子，仿佛胎儿在使劲蹬她，心里别提有多美。

    她忽然又想起三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她也生过孩子，还没满月就夭折了，是个男孩。

    公公婆婆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反而指责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疏于养护，导致他家没了孙子。

    而丈夫明明知道是染病而死，郎中可以作证，却不敢向父母解释，任由她遭受父母的谩骂羞辱。

    自那以后，大概受了惊吓，她便再也没有怀上孩子。

    程家有钱有势，遍请名医，开最好的药材，把南云裳当做试药的机器。

    严氏亲自监督，抓药，熬药，灌药，把好端端的脸色饱满的大家女子，折腾成病恹恹的妇人，脸上没有几分血色，弱不禁风惹人心疼。

    让程家欣喜的是，努力没有白费，儿媳妇终于再次怀孕了。

    南云裳以为从此不用再吃药，可严氏也不知听了谁的鼓捣，变本加厉，又是安胎药，又是补气丸，依旧使劲的折腾。

    连南云裳的衣服上都能闻到药味，每次见到婆婆端药来，就下意识的颤抖。

    姐弟俩聊得正高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南云裳皱起眉头，嘴里泛苦。

    还好，不是婆婆，进来的是嫩荷，阿娇的贴身丫鬟。

    “大小姐说，让云秋去教她骑马，就是现在。”

    丫鬟冷冰冰的，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

    “告诉你家大小姐，就说我不舒服，骑马……”

    南云秋气恼丫鬟不懂规矩，对南云裳不尊重。

    话没说完，就被南云裳打断了。

    “不耽搁，云秋不会耽搁的，告诉大小姐，他等会就过去。”

    丫鬟听了，扭头就走。

    “姐，她程阿娇对您无礼，丫鬟也学起样子，您就不会教训她吗？您是他家的媳妇，不是丫鬟，您看看，连丫鬟都敢这样对你，分明是把你当作小丫鬟。”

    南云秋低头在帮姐姐分拣药材，替姐姐鸣不平，话里面带有点怒其不争的埋怨。

    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在时三那里过得舒服，穷是穷了点，但不会受气。

    南云裳没有搭茬。

    他还自顾自的说：“她那样的大小姐，我看着就难受，也不想去伺候，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

    “谁不是好人呐？”

    严氏带着丫鬟端着药汤走到门口，姐弟俩都未曾发现，实在是由于婆婆脚步不带一丝声响。

    不明真相的人，还可能误以为严氏是轻功高手呢。

    其实，她隐隐听到屋内有人说话，便蹑手蹑脚过来想偷听几句。

    不料南云秋声音太轻，南云裳又没搭话，丫鬟又跟在后面，只好现身，才听见了最后这句话。

    她知道南云秋指的是谁，板着胖脸非常不悦，因为宝贝女儿已经在她面前进过了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