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的交流谈话也的确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或者说出现了一小半。

    打头阵的霍帕说话算话地没有先手攻击，亮着头灯朝洞穴底部远远地有个人影的地方像是个脑子里没有“谨慎”两个字一样大喊大叫着什么“我们没有敌意”和“对你的同伴表示遗憾”之类的话就自己开路小跑下去了。说实话，这种行动在对面如果真的还有自我意识的前提下可能会因为这种开诚布公的蠢劲博得至少一点好感，但看克拉拉的说法（和我七七八八的猜测）事情完全不是这么个意思——这是她偷偷探查了一个月的地界，要耍把戏不说易如反掌也可以说切实可行。

    至于事态发展结果的剩下那一大半，这样说就好：

    大概三四百米开外的距离对于当代自动武器不成问题，不过能穿着全身甲还抡着那种东西一溜小跑不喘气的霍帕大哥要轻松躲开这种程度的连射好像也……

    好吧有点问题。

    “拜托你冷静下——不太对头不太对头完全没这个意思唔哦哦哦？！”

    伴随而来的又是好几声刺穿空气的杂音，可怕之处在于它们射到洞穴石壁的效果看起来完全不是我期待的小口径自动武器会有的模样，可能是我没到这一步还是没见过几把真枪，但也可能是对面的火器规格超出预计。

    “霍帕？！”感觉随时都可能挣脱剩下三位工会成员搀扶的菲副官暂且只是紧张地（？）大喊大叫了那么一下，“已经可以了，出手吧？！”

    “就说我会注意出力跟——”

    收回前言，看起来被射得左躲右闪但还有闲工夫说话的霍帕大哥大概完全没在认真，

    “角度了！”

    锤头火焰一闪，顺应惯性踏出两步，霍帕的身形在垂直朝上至少十尺有余处重新出现且不断持续上升。

    好像重力并不重要。

    某种蓝色光圈样的闪光在他的大致方位亮起，熟悉的机关切换声在头顶听来稍显遥远。

    “标记结束，站稳了诸位！”

    火光剧烈抖动。

    然后在下一秒飞出去了。

    飞出去了。

    朝着三百米开完刚换完弹的失心疯转生者，像是什么火箭筒还是飞弹那样，飞出去了。

    飞，出去了。

    飞快地，飞出去了。

    拉扯着漂亮的灰白色烟尘轨迹，划着炸响一半的二踢脚一样的弧线，狂野不羁地，飞快地，飞出去了。

    其实该说“飞下去”吗。

    整座洞穴迎来第二次爆炸，耳鸣目眩尘土飞扬之间还能看得真切的，只有从整个锤柄分开的巨大铁块与陨石无异般直撞地面。

    原来如此，制导魔法飞锤。

    他娘亲的，制导魔法飞锤。

    “好吧。”

    “咳、‘好吧’？”早早捂住口鼻的克拉拉看来不是第一次或者第二次目击火箭飞锤现场演示，但还是冲击荡起的烟尘咳出一声。

    “我只是在想叫‘飞锤’的确是有道理的。”

    “楚门你真是完全没危机感啊。”

    “你也可以把这叫‘哑口无言’。”

    “随便啦。”她看着朝落在地上的霍帕赶去的工会四人，满意地叉起双臂，“这下就真的十拿九稳了吧？除非他们到这个地步还是不相信驻龙镇的转生者有大问题。”

    “谁知道呢，要是我是霍帕大哥，放下镇内的事不管直接开始调查这山洞也挺好的。”

    “霍帕是个守规章制度的家伙，所以这种事不太可能。而只要进了镇子，事情就只能朝那种走向发展。”

    “什么意思？”

    “工会手上有两条人命，当然，转生者的尸体会慢慢消失，但事情可不是这么算的。”她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五顶头盔，“他们显眼到不可能不被维托或者他的手下注意，某种形式的直接会面在他们进了驻龙镇之后很难避免。”

    “可他们就一定会对证这地方发生的事吗？”

    “十之八九吧？如果这几位想知道维托他们是不是在山洞里搞什么名堂，不管怎么遮掩话题都只能慢慢朝那里去。”

    “那就够了？”

    “哎哎，至少我希望如、”

    只感觉到一阵热风从我和克拉拉之间穿过，来不及眨眼，只顾得上抬脚对着克拉拉方向一蹬。

    割裂空气的响动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我朝后仰面倒下，不知是本能还是在接踵不断的子弹连射下临时思考加速，狼狈地一溜烟滚向十几步外的炸药坑洞。

    “克拉拉？！”

    “我、我还好！这是怎么回事？”

    坑内看不见情况如何，只从停下的射击声推断想来是告一段落。

    “我才想问怎么回事！那人没被霍帕砸死吗？！”

    “看来本人会解释呢。”小心翼翼地冒头，首先交错进视野的是克拉拉趴在地上朝我打量的模样，“另外那脚太用力了。”

    “——抱歉！两位没受伤吧？！”

    然后，说怪也不怎么怪地，握着半截锤柄朝我们跑来的霍帕大哥。

    凑近一看身上还有弹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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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刚才那么大动静只是想‘威慑他’一下所故意没砸中。”

    “哎呀——想着如果能靠这动静震他一下缴个械威个慑的没准就还有话好商量呢……没想到连那也行不通，完全没想到，抱歉！应该当时叫你们也注意的，结果只是我闪开了。”

    “……”

    瞧着头盔后脑勺上自己正脸的微弱扭曲反光，脑子里暂且只剩下这个世界的鞠躬看来至少也能代表抱歉这件事。

    “真的！这是我的疏忽！看见菲受伤想事情就不由自主不周全了！如果只是鞠躬不够的话我们之后会给两位力所能及的帮助的！包括寻找克劳迪娅！包括万中有一和镇内的转生者组织交涉时提供保护！啊，下跪也可以！我知道！下跪在转生者文化里是那种意思对吧！”

    哦。

    嘿。

    也行啊这。

    “结、结果好就一切都好。”可不么克拉拉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我只希望霍帕主管说话算话。”

    “实不相瞒，本来以为克拉拉女士别有用心才想要做什么借刀杀人的把戏，”他总算抬起头，“现在切实交手过两次，我得承认两位大约真的只是寻求庇护。”

    啊没有的事她真的就只是在借刀杀人而已。

    “解开误解就最好不过。不说这个，霍帕主管没有受伤吗？”

    “嗯？”他顺着克拉拉伸手指向低头一看才会过意来，“菲今早施的法起了效所以没事。”

    “是吗？我当时没有认出什么防护或者加固法、”

    “因为我没有用那种东西。”菲副官也凑了过来，“要是被一介门外汉的可疑死灵师偷偷摸摸就认出了我做了什么准备那也未免丢人。”

    “菲，我觉得现在还对克拉拉女士用‘可疑’这种措辞不太合适。”讲真霍帕在这两个人之间打圆场的次数让我简直替他头疼，“她和楚门先生刚才可是险些被射中——啊，对、对了，那名转生者怎样了？我还没来得及、”

    “处理了。杰克他们缴了械以后他还是除了张牙舞爪就是张牙舞爪，要不是检查了我真怀疑这家伙是被法术影响过。”

    “处、”

    背后锤头滴下的血浆粘合物看起来还有热气。

    “嗯？啊，不是，我只是碾碎了他的手脚而已。”菲副官顺着我估计直得快射出眼眶的视线看向脚下，“如果真的没事我会施法给他变回去的。”

    “哦、哦。”

    “至少是在明天日出之前，不然这法术的持续时间会有点撑不住。”

    “欸……”

    “接下来，回到措辞问题上。”她一转话题朝克拉拉逼近一步，“我可以接受‘暴力’的转生者对你们两、不，三位展开有组织的追杀，但这种没有一点理智可言的家伙们绝没有混上城际列车，再在行驶数小时后逼你们在法师平原上跳车的能耐。”

    “这两位可能是地下城内的某种外界未知因素影响造成的特例。”哦你可得了吧。

    “倒不是没有道理。”

    “……没错吧？”

    “但这建立在这里存在地下城并且确实是具有精神类诅咒陷阱的第三纪元相关类别的前提下，”菲琳纳冷冷地对应，“而我们现在甚至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入口。”

    “我们可以在准备了合适的大规模照明和探查法术之后择日再来求证这点。”

    “哦是吗？我倒是觉得趁热打铁才是应该采取的行动。”

    “嘿！各位——说到‘未知因素’，克拉拉女士提到过那个‘什么什么散射装置猜想’。”从远处传来另一位对话的加入者（反正是两个杰克或者萨博里的一个），谢天谢地，“多亏霍帕这一锤震的，猜猜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到那三人在远处围着像是什么大块金属垃圾一样的东西朝这里招手。

    “……”

    我清楚地听见克拉拉吞下一口口水的声音。

    在朝那里走去确认时，她又一次像是第一次听说自己闯下大祸时一样汗如雨下。

    好吧谢天谢地是多余的。

    “那个构想的基础记得是什么来着？生命力流监测还什么的？”三位调查官中的一位（我们可以先假定他是第一个杰克）站在边缘的坑洞中朝我们举起一块大概是被克拉拉的炸药爆破波及的七零八落的废铁中的块，“我不专业所以不敢确定，菲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或者克拉拉女士也行。”

    “啊啊，生命力监测仪才会用到的涡流口，看规格应该是三式的大小。”菲琳纳伸手接过，稍作端详之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递给了说不出话的克拉拉，“三式的话，最近五年在死灵师协会下属的教学设施内都算是制式设备，克拉拉女士应该能轻松认出吧？”

    “……”克拉拉沉默地接过，细长的手指好像在竭力遏制着颤动。

    “不，不对。这种监测仪的优点就在于结构简单到能够轻易找到替代零件来进行组装。”菲琳纳跳下土壤松散的坑洞，“何止是认出，既然是个毕业的死灵师，你应该能轻松组装出一台。”

    “……”

    遭遇到完全抛到脑后去的隐患时果然还是会应付不来啊。

    这可不行，和我一样毫无长进可不行。

    “瑟德王国不欢迎死灵术，也没有死灵师会主动前来，这众所周知——那么，身为这里唯一一名死灵师的你对这种仪器在这里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又有什么推断？”

    站在坑洞中检视完毕的她微微仰起头盯着我们。

    或者其实没有，毕竟戴着头盔只能认出大概方向。

    至于我，也只有第二次看见的，自己脸孔在绿漆上变形走样的反射。

    “……我听说这里也不欢迎吸血鬼、我这样的转生者，还有，你们这些什么什么工会的人。”

    “你想说什么？另外是探索者工会。”

    然后我就，这么看着自己，莫名其妙地开口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跟这帮人是一丘之貉，那又何必狼狈到在那片平原上跳车逃亡——就为了卖些意义不明的苦肉计，等着偶然到千分之一的几率下才有可能发现我们的几位，然后骗你们到这里？就为了这种事？就这么看准了你们会遇到我们？写小说也要讲点道理。”

    “……”

    “我们本来甚至没打算回这里，更不用提我们希望诸位帮助我们对抗维托，而克拉拉就算想要谋害你们，之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也随时都可以让殿后的克劳迪娅隐形动手，更没有必要在那些岔路口告诉你们正确的走法——菲副官对这又有任何推断？”可能是看着自己变形的脸会给人勇气，或者菲琳纳站在下面让占领高地的自己不由自主有了些底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还是说如何？几位难道重要到让我们只针对你们做出这一系列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举动吗？别开玩笑了。这两个人出了什么问题这仪器又是谁搞的我是不知道，但说真的，要是什么都和阴谋挂上钩的话，难道就连我挑着这个时间转生过来也自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