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机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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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促膝

    童三道:“传剑长老,既然逃犯进了半霞山区,已经脱离了我残剑门的管辖范围,却该如何是好?”

    “出了万区,就是官家的事儿,我们不必鸡婆,上报与圆骁观之后,就让官家去搜查罢。”

    “可惜,爹挺重视这个逃犯,却不知是何来历?”我想知道六阳真人对残剑门透漏了多少口风,便试探着问了一下。

    “肯定有点来头,或是偷了什么异宝,否则爹也不会大费周章,要我们全部出门查找。”童生生道。

    “无需妄自揣测,就算抓到逃犯,也该完璧归赵。”童百里说道。接着取出怀表看了看,又道:“时间不早了,都回房歇息罢。”

    “是。”我们三人行了礼,鱼贯走出议事间。

    我向门边等候的骆天青示意让他跟上,正要迈开步伐离开,忽然想到……我根本不知道童六的房间在那。

    这下可有点尴尬,我总不能到处抓着人问我自己的房间在那,正犹豫时,童百里已经走出房间,见我停步,便道:“童六,愣在那儿作什么?有事要禀?”

    “没事,大姐,我只是……我新收了一个剑奴,想带他四处逛逛,熟悉新环境。”

    童百里随意瞥了骆天青一眼,好像现在才发觉他在场,冷哼一声道:“新入门者,必须到万仞山剑冢报到,今日太晚,明天记得让他走一趟。”

    “是。”我低头回应,正转身想走,忽然又被童百里出声叫住。

    “童六。”

    “嗯?”

    “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练功出了岔子?”童百里语气还是冷,但字句中却透露出一些对弟弟的关心。

    “没事,前几日移植的人工经脉有些不新鲜,可能……”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再去搞那些武机义体移植了,你说人造丹田就算了,至少是我们中土星自己的技术,你看你的手、脚,都快成从鹤星人了!”

    “但……大姊……”

    “找个时间去把义体拆除,回来找我,我亲自教剑。”童百里以命令的口吻道,语毕领着那两个双胞胎剑侍转身离去。

    廊上只剩下我和骆天青,我带着他随处走走,竟晃到了厨房,我要骆天青装作迷路的弟子,去询问童六的房间所在,骆天青也不怯场,大剌剌找了个厨女问路,有了指路,我和骆天青很快就找到了童六的房间。

    童六的房间就在整个万仞山庭的边缘,十分接近剑冢,此时夜露深浓,我和骆天青赶紧钻进房里。

    童六的房间非常凌乱,到处都是武机义体零件,还有几个放在玻璃柜中展示的人造丹田,墙上还挂着几把长剑、短剑,虽然不比童六腰上的罗裳,但也都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珍品。

    骆天青随意取了一把长剑下来赏玩,我看骆天青拿剑的手法,就知道他从来也没碰过剑。

    “小心点,剑尖不长眼,要是弄得缺胳膊少腿,还得叫姜子纯来一趟,多麻烦。”我道。

    “无论如何,你都得叫姜前辈来一趟。”骆天青说。

    “是了,需得对童六的身体作彻底的防腐,否则再出一天,就会臭得毁天灭地。”

    正好童百里下了命令,要我移除人工义体,正是把姜子纯找来的绝佳借口。

    “你有个人案牍么?我联络一下姜子纯。”我问骆天青。

    “我昨晚这时候还被泡在高效溶液中,你觉得我会随身携带案牍么?”

    “也是。好罢。”

    我先是对童六的身体输入大量的天钺功真气,将之冻得严严实实,避免腐坏,再坐到床上,取出接收传音入密功法的个人案牍,交给骆天青,接着收回神识,放松对童六身体的控制,将神识凝聚回骆天青体内的人造丹田。

    童六的尸体颓然垮下,被冻僵的头还撞了一下床柱,发出巨大声响,幸亏骆天青眼捷手快,扶住了童六,否则这大床可能会被撞垮,引得一群剑侍剑奴冲进来查看。

    骆天青把童六尸体平放在床上,接着拨通了姜子纯的电话,从背景传出的丝竹听来,姜子纯似乎在十分高级的地方享用着晚餐。

    “高师叔祖,我和阿散塔在百区的百会大道上,我们在金顶吃饭。”

    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姜子纯的座右铭之一。金顶是洹阳最著名的鹤蟾料理屋之一,虽然价格不菲,一个套餐就要三十两纹银,但其美味却广受好评,在御史网上评价有四点九星,五万多份评价中只有不到一百人给四分,其中一个就是我。

    他们真不该把三季哑鸡的鸡皮丢掉,说什么为了健康?我点三季哑鸡就是想吃鸡皮呀!

    我向姜子纯交待了一下,要他明天到万仞山庭走一趟,替童六的尸体作全身防腐,需要的话,只留脸皮,其他替换成义体也无妨,姜子纯一边大嚼痛饮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很快便挂了通话。

    骆天青随意在大床上找了个地方躺下,闭上眼睛歇息。今天一天也够呛了,不过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够安身之处。

    “明天开始教我功夫。”骆天青说。

    “没问题,我也这么打算。”我道。

    “……那以后我得叫你师父,可不能再肉丸肉丸地叫了。”

    “叫不叫无所谓,我的徒弟遍布各个位面,从者上万,多一个少一个差别不大,只不过……”

    嘿嘿,嘻嘻嘻,我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只不过?”骆天青问。

    “你还是认真地向我拜师吧,如果我是你师父,那按辈分来看,你就是姜子纯的曾师叔祖,我……我真想看看他叫你一声曾师叔祖是啥情况,一定很好玩,哈哈哈哈!”

    “这……你还真是为老不尊,空有本事,却总是嘻皮笑脸、玩笑打闹,哪里像什么老祖、什么得道仙人?”

    “喔?在你心目中,得道仙人是什么样子?”我奇道。

    “总该是莫测高深、洁身自好,蝉居在灵山妙舍,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吸收天地灵气,长独我之修为。”

    “哈哈哈。”我笑了几声,随即道:“其实罢,老实告诉你,我年轻时还真是这么想,当时我甫开掘出河图洛书,之后便在华山上修仙,闲来无事创了几门功夫,还有一些窥天地之数的小把戏,像什么紫微斗数,现在我家乡还流行着呢。”

    “然后呢?”骆天青专心听着。

    “日子过得也算惬意,但再修了一百年,我发现我无论怎么勤习仙法,都无法更上一层楼,我绞尽脑汁、翻遍典籍,钻研吐纳聚气之功,苦修天人合生之道;把剑法武功练得出神入化,把星术算斗参得明悟通透,却发现心念一杂,离破丹化仙的境界反而越来越远。”

    我缓了一口气,回想当初年轻气盛,着实烦恼了好久,照现在医学用语来说,都有些自律神经失调了。

    眼看骆天青听得认真,我(在我的想象世界中)清清喉咙,继续说道:“……又过了一百年,彼时天下大乱、兵凶四起,我还是在原地踏步,当时心想:如果突破不了破丹境,那我百年修为,不就毫无意义,宛若一捧黄土,一吹就散?”

    说道凄凉之处,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骆天青赶紧道:“你现在是个得道仙人,说明你当时还是突破了。”

    “没错,挣扎了好一阵子,总算出现一丝曙光。”

    “你作了什么?”骆天青问。

    “我『放弃』了。”我说。

    “放弃?”骆天青奇道。

    “是呀,努力了几百年,却毫无进展,我反而看开了,认为自己并没有登仙的资质,于是乎我下山入世,作了所有凡人能作的事,只求舒心快意,结果你猜怎么着?不知不觉间,我竟然破丹化仙了!”

    “我还记得当天的事,我上午在金陵行侠仗义、打歪了一帮匪徒,接着到玄武湖鸡鸣寺旁的酒楼点了两坛竹叶青,痛饮了一阵,正心满意足时,忽然一大片乌云挟着闪电垄罩而来,众人纷纷走避,我还想是那方道友渡劫来了,没想到乌云的目标竟然是我!”

    “……我将信将疑地行起周天,果不其然,我身上的金丹已经破茧润解,我当时大喜过望,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决计是笔墨难以形容。”

    我讲得兴高采烈,骆天青被我的语气感染,也露出微笑。

    “我当时才知道,原来执着升仙一直是我的心魔,我越执着,就越到达不了心无旁鹜、悠然自得的心境,离初心越来越远,当然不可能有所进展。”

    “我见满酒楼的人都逃了,索性就在原地渡了雷劫,进入化仙境,从此我的想法就变了。所谓仙者,本就该无入而不自得,杂市陋巷如清明镜台;屠场肉铺似檀香佛坛,这才是修仙者该有的心境,要是只能在灵山妙湖修仙,那跟棵萝卜有什么两样?把萝卜种在地脉龙穴,也能成萝卜精,你说是么?”

    骆天青微笑道:“说得好。”

    我继续说道:“一领悟了这点,我从此便入世修法,寄逍遥于尘俗,还呼吸以天地,果然修为进展飞速,你看,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我成了各个位面中屈指可数的大能。”

    骆天青把头枕在手上,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说道:“行了、行了,故事圆满,时候不早,我可想睡了。”。

    我好奇问道:“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起心动念,想修仙么?”

    骆天青歪头想了想,随即道:“不想。”

    “为什么?”

    骆天青表情稍微暗了下来,接着苦笑道:“如果修仙诚如你所说,必须放下我执,才能日益精进,那我肯定不成,我身上背着醍醐庄八十几条人命,我放不下,也不能放下。”

    “是不能放下?还是不愿放下?”我问。

    “有差别么?”

    “差别可大了,不能放下是基于责任;而不愿放下,则是执着于复仇。”

    骆天青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也许……待我大仇得报之日,我才会知道。”

    “嘿,你倒是块材料,就我的经验来说,越不想修仙的人,越能修成正道。”

    “是么?”骆天青不置可否地道。

    “是。”

    我俩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最后骆天青的回应渐渐模糊,嘟哝了一声,呼吸均匀,显然已经迷糊睡去。

    骆天青,有趣,不枉费我在四十七个实验品中挑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