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立春。

    宜作灶、平治道涂，忌祭祀、祈福、安葬、安门、余事勿取。

    岱城

    位于乾国十二州中最东端兖州的济阳郡，因其境内的一座名山而得名。在山脉边缘，有个不起眼的石头村，村子非常古老，已经没有人能知道它究竟起源于什么时候，只因村子周围有九个山头，又因九为数之极，于是便称作九村。

    村南头有一棵参天古松，遮天蔽日，古松旁蜿蜒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溪。这里便是村里孩子们平时上课的地方。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树下，中年男人一袭长衫，视线缓缓扫过端坐在石头上的孩子们，说道：“这句话怎么理解，你们谁能告诉我？”

    不少孩子都悄悄低下了头，心虚地躲避着男人的视线。

    “李浩然，你来回答。”男人直接点了其中坐得最笔直孩子的名字。

    “是，老师。”男孩一脸严肃，站起身答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德，他怎么可能会实行礼呢？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德，他怎么可能会运用乐呢？”

    男人满意点头，摆手示意李浩然坐下，说道：“回答的不错。礼、乐、射、御、书、数，是我辈君子必须具备的能力，而它们的核心便是仁。人之所以强于其他动物，是因为人比动物更具有智慧，君子之所以高于其他人，则是因为君子具备这些仁德的技艺……”

    男人似乎突然有些感慨，随即摇头一笑，柔声道：“孩子们，明天就是元夕了，是我们和家人聚在一起团圆的日子。而过了明天，你们就要被送去岱城，真正开始学习这君子六艺。所以，今天我们就不多讲了，老师只有一句话送给你们，祝愿你们外出历经风雨，归来时仍能一如此刻。下课吧。”

    男人郑重向孩子们行了一个书生礼，随即转身飘然而去。

    树影斑驳中，他的背影竟似有些萧索。

    李浩然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男孩，问道：“马向前，老师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听懂没？”

    “谁知道呢，可能老师有点舍不得咱们吧，那不是还祝愿咱们来着。”

    虎头虎脑的马向前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即一把拉起李浩然的手臂，急吼吼道，“走，趁着今天下课早，咱们跟孙天阳、孙天斗兄弟比射箭去。上次输给他们俩，我是真不甘心，还有何小星、周鲲那俩臭小子，还敢嘲讽我，看我今天全给他们干翻。”

    “李浩然，一起跳绳不？”

    刘心如也拉着小姐妹来找他玩，他忙指了指马向前，说道：“有事，有事，下次，下次。”

    望着两人疯跑远去的身影，刘心如无奈耸耸肩，很淑女地招呼起小姐妹们撑绳子。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风声、叶声、女孩欢快的笑声，在树下久久回荡……

    开学的日子，岱城第一书院巍峨的大门前行人如织，都是从岱城各地赶来的学生。

    村长也带着九村的二十几个孩子在耐心排队等候，门口有几名高冠博带、满身书卷气的引导老师，正快速接引着新入学的学生。

    “你们一定要记住，知识改变命运，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改变人生。”

    村长抓紧最后的时间，小声喋喋不休着他的口头禅，殷切的目光重点看向李浩然几人。

    “你们能被岱城第一书院录取，已经比其他同龄人更接近成功一步了，特别是李浩然、马向前、孙天阳、何小星、周鲲、邢霄、刘心如你们七个，你们进入的可是天字重点班，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三年后考入郡城书院。当然，其他人也不要灰心，你们虽然在地、玄甚至黄班，但你们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努力，只要最后能考入郡城书院，获得州君子称号，你们的人生也将注定不一般。”

    不多时，村长终于为大家办好入学手续，孩子们连忙各自分开，直奔自己的宿舍。

    “天字第13号房间，就是这里了。”

    在一间独栋小屋前，李浩然看着门牌号，对照了一下手中的凭证，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正聊得火热的三个男生顿时停止交谈，一齐望向门口。

    “哟，咱们宿舍的最后一名同学终于到了。”

    躺在房间最里面床上的男孩笑道，虽然身材略有些臃肿，行动却非常灵活。只见他腰身一挺，轻盈地翻身下床，几步便走到门口热情地握住了李浩然的手。

    “兄弟怎么称呼？我叫朱千胜，他们是王庆、孙天宇，我们都是城里的，家也距离这边不远。”男孩皮肤非常白皙水嫩，大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你们好，我叫李浩然，来自九村。”

    李浩然简单扫视了一下屋内，一共四个床位，只剩下最靠近门的床上没有躺人。很显然这就是留给他的。

    “李浩然你好，在未来的三年里，咱们可就是最亲密的室友了，一定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我提议，咱们出去搞一下团建，大吃一顿怎么样？”朱千胜亲热地搂住李浩然的肩膀，转头对另外两人说道。

    “千胜的这个提议不错，既然交朋友，当然是啤酒和小烧烤最配。而且咱们跟李兄第一次见面，作为地主，可不能慢待了朋友。”

    王庆出声附和着，孙天宇也是连连点头。

    “李兄觉得呢？”朱千胜又向李浩然询问道。

    李浩然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恰好摸到里面沉甸甸的碎银几两，让他心中踏实不少。

    这是早上出门前，父母交给他半年的生活费。

    “好。”

    面对三人的善意，李浩然欣然点头答应。

    四人结伴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李浩然几乎被这陌生的繁华晃花眼睛，一切都跟他过去习惯的生活格格不入。

    “这才只是县城而已，如果三年后考到郡城，还不知道又是一片怎样的世界。”

    耳边听着朱千胜三人如数家珍的介绍，李浩然心中暗叹。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家装修精致的饭店门前。

    “龙凤阁。”

    李浩然抬头望着店名，忍不住赞道：“这家店的名字真大气！”

    朱千胜闻言矜持一笑，以略带骄傲的语气说道：“惭愧，李兄过奖了。这家店是我家的产业，从外面看起来其实也就一般，里面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李兄请。”

    李浩然大吃一惊，没想到谦和热情的朱千胜，居然会是富家公子哥。

    走进店里，入眼便是金箔金顶，室内空间分布层次分明，华丽的彩绘和艺术品点缀其中，宛如琼楼玉宇，奢华程度远超李浩然的想象。穿梭在其中的服务员，也是一个个如同经过千挑万选，男俊女俏，似乎将岱城的俊男美女一网打尽。

    李浩然终于对“别有洞天”这个词有了最直观的理解，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银几两。

    “朱兄，这里太豪华了，咱们只是书院学子，来这种地方似乎不太合适。”李浩然不安道。

    朱千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甩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李兄放心，这一顿自然是由我来请，今天咱们初次相识，必须要隆重一些。不瞒李兄，这家店虽然是我家开的，但如果让我经常来，我也承受不起。”

    李浩然暗暗松了口气，默默记下朱千胜的人情。

    突然，一阵暴躁的叫喊声打断了四人的交谈。

    “怎么回事？这就是你们龙凤阁的服务态度？小破店还想不想开了！我点的鹿茸、熊掌、犴鼻、豹胎为什么到现在都不上来？”

    朱千胜面露尴尬之色，视线随即转向不远处的一个包厢。

    随手拦住匆匆赶来的服务员，朱千胜沉着脸问道：“那边什么情况？在这龙凤阁里，为什么会允许这种素质的人出现。”

    服务员显然不知道朱千胜的身份，但龙凤阁严格的管理制度，还是令她明明非常着急，也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她语气温和地耐心解释道：“对不起，这位贵宾，让您产生了不好的服务体验，我们很快就会把问题处理好。请您先回到自己的包厢，稍后我们会有小礼物为您送上。”

    “不用！”

    朱千胜阴沉着脸，指着那个传出叫喊声的包厢说道：“去叫你们店长朱明过来这里见我，就说朱千胜找他。”

    说着，不等服务员回应，他便径直朝那个包厢走去。

    王庆笑着拦住一脸紧张的服务员，说道：“没事，快去把你们店长叫过来吧。在自己家的店里，当着朋友的面碰到这种事，要是我，我也上火。”

    “自己家的店？”

    服务员当即不敢再劝，慌忙离去。

    包厢内，一个高瘦男人正用力拍打着桌子，大声咆哮。

    朱千胜推开门，看到男人身上破旧的衣服，眉头便是微微一皱。再看到男人没有焦距的双眼，凌乱的头发，满脸胡茬的酒鬼模样，心中更是感觉疑惑。

    “这个朱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就凭这种人也能放他进来？”朱千胜心中暗骂，脸上却是迅速调整好表情。

    “这位先生，您是对我们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朱千胜微笑道。

    男人斜眼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哪来的小屁孩，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朱千胜笑道：“这里是我家的产业，如果您有不满，确实可以跟我说。”

    “哦？原来是少东家？”

    男人哼了一声，拍着桌子怒道：“我点的菜为什么还没上齐，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当然不会，只要您能走进龙凤阁，您就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这其中可能存在一些误会，还请您稍安勿躁，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店长很快就到。”朱千胜说道。

    “好吧，看在你一个小屁孩的份上，爷赏你这个面子。”

    男人终于安静下来，旁若无人地抱起一只肘子开始啃，吃的满嘴流油。。

    不一会儿，一个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镶绣银丝边流云纹靛蓝色长袍，腰间束一条青色宽边锦带，上缀一枚莹白温润羊脂玉佩，脸盘圆润，给人一种成功商人气质的男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让客人对我们如此不满，你平时就是这样管理龙凤阁的吗？我看你这个店长是不想干了！还不快给客人道歉！”

    看到朱明到来，朱千胜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朱明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忙对着男人鞠躬致歉：“这位贵客，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的服务不到位。”

    “少废话，爷要的菜赶快上，爷又不是付不起钱。”

    男人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根本不买账。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朱千胜微笑礼貌道，带着李浩然三人，拉着朱明快速走出房间。

    关上门，朱千胜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朱明你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把这种人放进来！这个人，他是谁？”

    “回小公子，他应该不是咱们岱城的，岱城那些需要注意的人里面并没有他。”朱明解释道，“至于放他进来，您也知道，不是咱们会员的人肯本进不来，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才行。可是，我却已经不记得为什么答应放他进来了。”

    “就是说，这个垃圾根本不是重要人物，只是你自己的工作失误呗？”朱千胜冷笑道。

    朱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斟酌着提醒道：“总之，这个事很诡异。他的身上似乎有古怪，当时好像有个声音让我必须答应他，我无法反抗。”

    “奇人异士？倒是有点像。”

    朱千胜沉思片刻，冷哼道：“管他是谁，来到岱城地界，咱们还能怕了他？不过既然有古怪，那也不要随便得罪。你去跟他说，咱们这是正经守法的店，没有朝廷明令禁止猎杀的珍稀野兽。至于他的这顿饭，给他免单，就当咱们花钱交他这个朋友。”

    “是，小公子，我知道怎么做了。”朱明答应道。

    随意摆摆手，挥退朱明。望着重新打开又关上的包厢门，朱千胜冷笑。

    “什么档次，跟我吃一样的东西。”

    “het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