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树木远比外面的高大，大树和藤条相互缠绕，如同一张密密层层的大网，偶尔有阳光斜漏下来，就像色彩斑斓的昆虫在苍苔上爬行。

    沈墨尽量放轻脚步，端着弩弓，目光在树林中逡巡，不敢放过一丝一忽的动静。他有时走得很慢，有时又跑得飞快，短短六七天的丛林生活，已经让他领悟许多。只要身体足够强壮，头脑足够聪明，就很容易适应不同的环境。幸运的是，这两样东西沈墨都有。

    然后他在一棵树下看见两只小熊：熊大和熊二。

    小熊的母亲应该出面觅食去了，只留下两只小熊在树下玩耍。

    沈墨看见小熊的时候，熊大熊二也看见他，于是飞快地举起小爪子，扭着小屁股往树上爬。沈墨几乎是出于掠食者的本能，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小熊的后脖梗，一手一只，将它们提了起来。

    熊大熊二嗷嗷叫着，前爪抓，后爪蹬，一身力气全打在空气中。

    我要是把这两个小东西钉死在树上，等熊妈回来，会不会很……

    沈墨瞬间有了个邪恶的主意，但是当他看见那两对乌溜溜的偷袈裟的小眼神时，心里又有些不忍。

    他只是用藤条将两只小熊绑起来，挂在树上，然后站在树下放声大叫：“我在这里呐！我在这里呐！”

    他叫了两声，群山轰鸣，四面八方都是“我在这里呐”的回声。

    沈墨飞快爬上另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这样的树周围还有好几十棵，就算瞪大眼睛，也不可能将他从树丛里找出来。

    熊大和熊二都还是幼崽，最多两三个月，被沈墨吊起来挂在树上，小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无辜，全然不像后来偷袈裟的贼。

    真是对不起，让你们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了人心险恶。

    两只毛茸茸的小熊开始还在空中手舞足蹈，过一会儿就不动了。耷拉着脑袋，小胳膊小腿低垂着，一副认命的模样，又是可怜又是滑稽。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群小鸟陡然扑腾着翅膀，从林中草地上飞起，穿过树冠，飞向空中。一个胖乎乎的人影悄悄走到小熊面前，摸摸熊大的小肚皮，拉拉熊二的小短腿。熊大熊二立即又拼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还嘤嘤嘤的叫。

    “哈哈哈，赵老先生，你看这两个小东西，像不像两个小娃娃？”

    脑袋大脖子粗的胖子，声音沙哑，说话时好像总有一口气被压在胸口，挤不出来。

    随着胖子声音落下，又一个人影从树后转出。那人苍髯皓首，白衣白袍，脸上神气活现，一副二百五变老了的模样。

    嚯，又是你这老头，年纪一大把了，还毁人不倦。也真难为你了。

    沈墨看着这个当初在石梁前面鼓动别人，后来却逃之夭夭的白袍老将，心中鄙夷无限。你这老梆子，武功是很高的。只怕装逼的本事，比武功还要高。

    “范兄弟，别怪老哥哥说你。它们好歹是两条性命，你怎么忍心戏弄它们？做人还是要厚道些才好。”

    老家伙一如既往，率先占领道德制高点。

    “赵老先生教训得是。”姓范的胖子尴尬地搓搓手。

    “老爷子，你既然可怜这两个小东西，干嘛不把它们放下来？”

    “咔咔。”

    第三个声音天真无邪，正是那个自称墨家弟子，给沈墨通风报信的黑衣少女。

    那个笑得咔咔响的是个黑大个，腰里别着两只大板斧，嘴里露出一对大板牙，活脱脱就是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的十八代祖宗。黑人的基因果然强大。

    虽然说话的只是这两人，但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又高又瘦的汉子。那汉子手里提着一杆铁枪，脸上神色冷峻，一看就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这五个就是宗绪派来的追踪特别小分队的成员么？我好像一个也打不过啊。那个二百五老头就不用说了，耍板斧的和玩铁枪的，一看就是两个狠角色。那个胖子有些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还有墨家的小妹是个好人，跟宗绪不是一条心。她就是臭鸡蛋上的裂缝，老子一定要叮一叮。

    沈墨迅速把对手评估一遍，感觉敌人虽然强大，但并非无懈可击。

    五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墨家小妹就要给熊大熊二松绑，却被二百五老头一把拦住。

    “杜鹃小丫头，不要轻举妄动。姓沈的那小子我见过几次，为人阴险狡猾，城府极深。他把咱们引到这里来，不会没有缘故，我瞧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阴险狡猾城府极深？你这老头倒是知己。不过要是换成聪明机智，谋略渊深，是不是会更好一些？老梆子年纪一大把，还没学会怎么说话，真是可耻，比淫贼还不如……嗯，那墨家小姑娘原来叫杜鹃，难怪说话叽叽喳喳，虽然没有兔子姐那种沉稳端庄、霸气侧漏，但也清脆好听。

    “小女子当初还在禹王山的时候，就听说过白衣卿相赵登赵老爷子的威名。赵老爷子这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会忌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吗？”杜鹃眨着眼睛，一脸的天真烂漫。

    “呃，这个，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夫子也有说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杜鹃姑娘，切记不可轻敌才是。”

    赵老头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就连沈墨都有些感动了。

    如果不是瞧过你杀人如麻，又屁颠屁颠逃之夭夭的模样，老子还真当你是忠厚长者了。居然敢厚颜无耻地引用孔夫子的话，你当孔夫子跟你一样虚伪吗？不过话说回来，孔夫子究竟虚不虚伪？

    “小女子受教了。”杜鹃恭恭敬敬地裣衽为礼。赵登点点头，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

    “赵老先生说那小子诡计多端，以您老看，他有什么诡计？”

    “诡计吗？那一定是有的，只是暂时老夫还瞧不出来。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问题的关键，啊，为什么已经过去六七天，以我们的脚程还没追上那小子。范兄弟，你这明察秋毫的名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叫的。在这荆州的地界上，只怕没有人能比你老弟更擅长追踪了吧？”

    老家伙，又捧又打，果然把别人当驴了。

    “这个……着实是那小子太过奸诈。谁能猜得到，他会倒趿着鞋走路嘛？要不是杜鹃姑娘提醒，我们只怕，啊，都被他骗了，都被他骗了嘛。”范胖子搓着手一脸尬笑。

    “嗯嗯，这一次追踪，杜鹃小丫头居功至伟，回去我就跟公子提提。公子必定不会慢待你们墨家弟子。日后墨家振兴有望，小姑娘功不可没。”

    这官腔打得怎么跟后世的职场一模一样？这大饼画得也是又圆又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进嘴里。不过那小妞是怎么看出我倒趿着鞋走路的，这倒奇了，有机会一定要问问她。

    几个人还在下面不紧不慢地开着长会，老年二百五又把李逵的十八代祖宗吹捧了几句。那憨货兴奋得嗷嗷直叫，恨不得熊大熊二立即长大，好让他一板斧劈死，从而彰显自己的勇猛无敌。

    不过熊大熊二他娘真的没有责任心，等了老半天还没出现。难怪野生动物越来越稀少，这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老年二百五说得口干舌燥，连沈墨都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的时候，巨大的黑影终于出现了。那是一头黑熊。

    黑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护崽的黑熊。尤其可怕的是，那两只小熊崽正被人类吊起来挂在树上。

    老娘今天跟你们拼了！熊妈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然后它就往这边冲了过来。

    五个人里站起来四个，只有李逵的十八代祖宗还在口沫横飞。“砰砰”，他在胸口上重重拍了两下：“想当年在太行山，我跟卫十六决斗。第十六招上，一斧头砍掉他半个脑袋，哈哈……”

    哈哈以后，他的半个脑袋也没了。

    看着白花花的脑浆洒得满地都是，杜鹃吓得往后急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一根树干上，脸如死灰。

    姓范的胖子长得最矮，腿也最短，反应却最快。当黑熊站在黑大个身后，举起蒲扇般的熊掌时，他就已经开始启动：转身向后，拔足就跑。

    他以为自己是跑得最快的，却不料有人跑得比他更快。老年二百五后发先至，抢在他前面，率先跑出二百五十米。

    只有那个玩枪的一动不动。当黑熊咆哮着向他扑来时，枪尖忽然抬起，一枪刺进黑熊心窝。

    果然是人狠话不多社会我枪哥。沈墨背脊一阵发凉，他都没看清那一枪是怎么刺出的，就看见黑熊咆哮着倒在地上。

    “好！好枪法！天下第一枪，龙枪铁槊，名不虚传！”掌声响起来，姓赵的老梆子无比心悦诚服地从远处走回来。

    那个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使枪汉子将枪尖缓缓从熊妈身体里拔出，又把枪尖上的血渍在鞋底上抹干。

    “天下第一枪的名头，铁槊不敢当。”

    龙枪铁槊？莫非铁槊是他的名字，龙枪是他的号？这个人，好厉害！大概只有真正的鬼王刀崔灏才是他对手。我要对付他，除非下毒。沈墨卑鄙无耻地想道。

    龙枪铁槊明显比老年二百五更厉害。二百五的拳脚还有迹可循，龙枪铁槊的一枪，完全是无影无踪。如果让这种人披肩直锐，足以横行沙场。

    君当为我所用。不用，则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