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吴元素简单几语，就使断金玉完全明白了她的身世。

    “小时候，我从没哭过，也没笑过。

    我看得见人心。

    他们完全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

    有一个妇人问我，

    她的孩子在何处。

    我知道她孩子的已经五岁了，因为贪玩迷了路。

    但是我说她的孩子已经死了。

    被她亲手杀死在胎腹中。

    我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之后神奇一般，

    好像人人知道我会读心，全都避我不及。

    那妇人被丈夫得知结婚前不贞洁，一份休书将她赶出家门。”

    断金玉又问：“你怎么认识你师父宁来近的？”

    “做梦时认识的。”

    “就因为你会读心，得到赏识？”

    “没错，我无路可去了，我知道我们村长正在密谋溺死我，把我当作妖怪一样。”

    “仙人也需要读心的能力吗？”

    “可能不需要，宁来近只是需要我当他的仓库。”

    “仓库，这又怎么说？”

    断金玉感到惊奇，见她摇头不知，没再问。

    这幽暗的森林，野草与人一样高，想找方向，再上崇云道观可不容易。

    断金玉推断自己应该是法力尽失。

    无限的绵绵阴雨让人抑郁。

    两人的衣服就没干燥过哪怕一分钟。行走于野草中，吴元素感到自己脚下有异样。

    “我好像被蛇咬了。”

    “啥？”断金玉惊慌俯下身子，说，“蛇咬你哪？”

    一条巨蟒突现在断金玉眼中，吴元素的整条右腿被紧紧缠裹着，蛇头一转，棕深色巨眼闪耀凶光，着实吓了断金玉一跳。

    巨蟒不断蠕动缠绕，吴元素危在旦夕，蛇头与她对视时，她依然淡定自若。

    巨蟒欲要从头开吞。

    “元素，你低下头。”

    断金玉声先行，食指上凝结出血红的三尺长剑，天上迅雷一声之中，斩断蛇头。

    吴元素始终没有低下头颅，蛇血满脸。

    血剑融回断金玉咬破的食指，确实太不容易，食指依然滴血，浑身乏力。

    他坚持来到吴元素身边，巨蟒的尸体依然紧紧缠绕。

    吴元素叹气说：“没道理，我已经预见自己的死亡，平静面对，但是我却没有死。”

    “别总是自以为是，整天装神弄鬼，像大预言家似的。”

    这话好像戳中了吴元素的痛处，长时间一言不发，闷红着脸。

    一来二去，凭借断金玉一支血剑，可以在迷见山下横行无阻。

    直至消灭了第一百只奇怪的猛兽时，断金玉察觉了问题。

    “毒虫猛兽这么多，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你小心一点。”

    “天黑了。”

    “这天什么时候都是黑的。”

    “不一样，我看见动物内心，它们在奇怪为什么雨期如此之长。”

    “迷见山不是常年下雨吗？”

    “不，昨天中午还是太阳高照。”

    断金玉思考道：“昨天中午，我和师父在封仙台学艺，回返路上遇见你和宁来近。”

    “你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么长的雨期在迷见山是反常的。”

    “难不成是师父斗法的缘故？”

    “我有预感，三日之后，应该就会放晴。”

    “你怎么知道？”断金玉惊奇望向吴元素。

    “如果他们兄弟斗法，三日便能分出胜负。”

    “你这预测又是从哪里来的？”

    “宁来近说过，只需三日便能收拾他那哥哥。”吴元素不想，也还未认宁来近作师父，她淡得模糊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她的喜怒哀乐，更看不出她对宁来近的态度。

    “宁来近的目的是什么？”

    “收拾掉他哥哥，他便成了这世上的最后一个道士。”

    断金玉惊愕道：“这世界上只有两个道士了吗？”

    “不，应该说成仙的道士，只剩他们兄弟了。他们兄弟成仙还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之后，修道者最多背诵经典，专注修心，将修仙看为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我不信。现在就上崇云，不论他们兄弟二人斗法结果如何，我应该去见证一下。”

    吴元素不愿走，摇摇脑袋道：“我不愿送死。”

    “你自己逃吧，元素妹子，我一定要重上崇云道观，一日为徒，便是崇云道观一世弟子。而且我不能再逃避。”断金玉想起自己十七年的岁月都是在逃避，叹了一口气。

    “再见。”吴元素冷漠说，可她一直是冷漠口气，这次稍微重了一点。

    吴元素即刻手扶额头，好像将要晕倒。

    不，在断金玉眼中已经昏倒过去。

    断金玉扶起她，俯视着问：“你怎么了？”

    吴元素恐慌道：“大事不好，宁来近胜了，只用一天便胜了。”

    “和你晕倒有什么关系？”

    “他在召唤我。”吴元素一向平静的娇脸，浮现从未有过的恐惧颜色。

    “不会的，我师父的法力比宁来近高出不知几倍。”

    “可是宁来近有闲才会想起我，才会召唤我，让我一日之内回返崇云道观。”

    “那是我师父的道观，被那混蛋占了？”断金玉气不打一处来道。

    “如果一日未回返崇云道观，他的傀儡就来亲自带走我。”吴元素埋头进断金玉的胸中，居然哭了，罕见，出生不哭不笑十几年，这次被宁来近吓哭了。

    “我替你挡第一刀，哪怕敌不过他的傀儡，我先死，行不行，总之快别哭了。”

    “我不忍心，”吴元素哭腔说，“因为你是我第二个遇到不能对你进行读心的人，而且不会利用我。”

    “以后还有很多人，不需要你去读心，就能和你自由相处。”

    任由断金玉如何说，吴元素始终失魂落魄一样，今夜也住树洞，她一夜未眠。

    次日，规定时间到了，果然准时，两个面部条纹清晰的木偶人从天而降，在断吴二人的注视下，来到面前。

    “崇云观主有旨意，吴元素与我们一同上山。”

    断金玉冷笑道：“我师父怎么忘记自家徒弟了。”他明知崇云道观早已易主，可是抑制不住心中愤恨，脚下风草摇动，双脚离地一尺高。

    一个木偶人机械说道：“断金玉就地处死。”

    断金玉大吼：“有本事就来试试！”

    血凝剑从咬破的食指几乎一瞬间形成，脚下御风，直飞两个木偶人。

    木偶人的木剑居然从腰腹抽出，像是抽出一个零件。

    两剑交并结合，两个木偶人摆好架势，一前一后，迎战断金玉。

    断金玉以突刺为主，身上带风，飘飞着和两个木偶人对敌。

    在猎杀一百头迷见山千奇百怪的野兽之后，他经验大涨，血凝剑使出，经常一击刺穿必杀。

    两个木偶人机械的动作，居然比常人灵活更多，招架十五招后，反倒断金玉感觉乏力。

    自身法力的存储有多少，断金玉最清楚不过，现在形势还算乐观，他一人压制两个木偶人。

    其中风助力最大，如果没有脚下流风助他飘飞着对敌，压根没有胜算。

    风行需要法力，血凝剑则需要精力。

    法力匮乏没有后患，可是蕴藏在血液中的精力正在不断消耗，一旦支持不住，又不能成功克敌制胜，后患无穷。

    交手二十招后，断金玉感到脚下风行慢了下来，血凝剑已经快不成形状，快变成血凝棍了。

    “着！”断金玉聚风脚下，翻腾起，落到两个木偶人身后，穿葫芦一样，血凝剑一下刺穿两个木偶人。

    吴元素观战紧张了很久，终于舒了一口气。“结束了吗？”

    断金玉额头满汗，也希望一切已经结束了，这趁着两个木偶人强攻露出破绽而找到的机会，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忽然血凝剑周围血红雾气环绕，剑身不断损失变小，好像开始蒸发一般。

    确实一部分蒸发，另一部分被两个木偶人吸收入身体之中。

    断金玉急急念口诀：“输血长流，输血长流啊！”他急切忘了这是形成血凝剑的口诀，不断从他身体抽血，而又不断被木偶人吸血，现在这情况宛若自杀。

    断金玉嘴唇惨白无比，嘴巴不断上下念诀，已经头昏失神。

    吴元素挺身而出道：“结束了。我跟你们走，饶了他吧。”向两个木偶人跪下。

    木偶人无动于衷，从断金玉那儿吸的血，全部转移到木剑上，木剑像刚杀过人一般血腥。

    断金玉精力消耗九成之后，血凝剑强行消失，保住小命。

    他身子摇摇晃晃，被两柄木剑一起刺入身体，终究还是倒下了。

    “清除敌患，带回要人，可以回去复命。”木偶人完成任务，带上吴元素，飞向崇云道观。

    断金玉昏死中，看见了被于霸欺负的景象，看见父亲断灭被人打断双腿的景象，看见全家上下毫无希望的景象。

    去年除夕，宁去远来家过年，带来了希望，和断金玉通宵商谈。

    那时宁去远不谈修仙，而谈要给断金玉谋一个出路，让他上山学艺。

    断灭不信佛不信道，更不信邪，只相信自己，可是没有阻止儿子上山学艺。

    “跟着一个老道士，能学到什么？整天不干活，畅谈天地自然吗？”

    宁去远笑道：“非也。这位主人，是否也愿意随贫道上山学道。”

    “不去，不去。”断灭轻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儿子教成什么模样，本来就是块废柴......”断金玉已然生气，断灭才住口。

    “你儿子可是一块金子。”宁去远说，立即让断金玉生出无限的好感。

    过完年，断金玉好像忘记了与宁去远的约定。如果不是被于霸教训一顿，在家又受父亲嘲弄看低，断金玉不会上迷见山。

    可是现在一切完了，居然连宁来近手下的两个木偶人都打不过。

    明明自己学会了宁去远的所有法术，为什么还是这么弱，战力又怎么去提升？

    “学了点理论，就幻想能毁天灭地吗？”

    “什么声音？”断金玉昏头中，用孱弱的声音喊道。

    “一脑袋的迷见山秘法，居然被你用成这样。”

    “你是谁？”

    “给你指一条明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会进入一片竹林，其中一棵竹子的芯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为什么帮我？”

    “我帮你是有条件的，记得临走之时，烧了那片竹林。听清楚了吗？快回答！”

    “知......知道了。”

    “犹犹豫豫。大点声！”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