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夕阳真败兴，断金玉刚刚打架输了，为一句话打架，三招被放倒，然后被群殴，直到满头是血，才逃得一条小命，欺凌者口中说“饶你一命”，临走不忘吐痰羞辱。

    没人来帮扶，断金玉是自己爬起来的，到池塘边洗干净血污，回家路上只有星月作伴。

    家中，桌上的饭菜不知给他热了几遍。

    父亲断灭在抽旱烟，以前从来不抽，自从断了腿，意志消沉下去，便沾上了烟瘾，武术也不练了，不能战斗，练什么武术？强身健体？没那闲时间，断灭从未想他能有续上断骨的一天。

    “又和人打架？”

    “嗯。那群混球说以后要杀了我。我气止不住上涌，就和他们打了一架。”

    “他们为什么没打死你？非要等到以后？”

    断灭的这句话让断金玉伤透了心，如果是以前，父亲便是将沿边城闹一个天翻地覆，也得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母亲邹丽责怪的眼神望向丈夫。

    “金玉，别在意别人说什么，好好长大，只要长大了就不会被欺负了。”

    断灭吐出一口呛人的烟雾，笑道：“长大了没出息，一样被欺负。”

    “老公！”

    “怎么？这不算事实吗？”

    “你以前好歹纵横天下，是个令人敬仰的传奇人物，我舍弃公爵女儿的身份和你私奔，为了什么？”

    “你当时爱慕我的名气，现在我发霉的穷光蛋一个，你快回去接着做你的公爵女儿。”

    “不是因为金玉太小，怕他受苦，我早走了。”

    “现在金玉大了，你还赖在我家做什么？”

    “我明天就离开这个破家！”

    邹丽摔门进了卧室。断金玉心中难受，简直不想再瞧见父亲这张颓丧的脸，不自觉转过身，逃避一切，回返自己的卧房。

    断灭瞪了一眼，强劲的目光直视断金玉的后心，穿透了心灵，断金玉愣是一分钟不敢动一下。

    断灭抽完了旱烟，没有换新的烟草，长叹了一口气。

    “转过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那群人为什么说长大后要杀了你。你怎么激怒他们的？”

    “今天我和明音姑娘一起上街，明音她让我提东西，被于霸那恶少看见了，等明音回家，我就被拖到林子里，我问一句，光天化日之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于霸说沿边城他就是王法。”

    “不用说了，不用说了，真没出息，我以前教你的几招忘了吗？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打木桩使得行云流水，可是......”

    “打木桩打得好有什么出息？你以后别说是我断灭的儿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断灭生气地在烟嘴中放上烟草，点火，跷二郎腿在桌上，身边又是烟雾缭绕。

    想起父亲以前经常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断金玉觉得十分讽刺，他仿佛看透了，刚刚的谈话中，断灭无时无刻不在提“当年勇”，为了自己的尊严，完全不顾儿子的尊严。

    又是新的一天，对于断金玉来说，命运安排的今天，将会是他人生中新生的一天。

    断金玉晨练打木桩，进行到一半，木桩被断灭一脚踢到，临走还不忘骂儿子没出息。

    “断灭，我终有一天会把自身的功夫全都使出来的，还有我恨你，恨你没出息，即使以前你辉煌过，现在你一样没出息！”

    儿子直接叫父亲的名字，这是大不敬，而且这些话刺痛了断灭被烟雾羸弱的心脏，一下子呼吸不顺。

    断灭手举起烟枪，骂道：“臭小子！我不打死你！”

    断金玉撑起手臂格挡，滚烫的烟嘴炙烤着他的皮肤，突然矮下身子，钻入断灭的怀里，浑身向上发力，过肩摔将断灭摔在地上。

    “反了，反了，儿子敢打老子。我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天下万国，万国之外还有十八外域，我何必一辈子龟缩在这小小的沿边城！”

    “你走，你走，没有你老子罩着你，你出城就被于霸打死，抛尸在荒野喂狼吃。”

    “我就是要走。”

    断金玉一句话五字，沉稳的声音，暗示了离开的决心，便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母亲邹丽写了信件，寄给皇都邹公爵之府，完全不知十七年过去，邹家是否还记得她这个曾经的女儿，信中言辞恳切忏悔，邹丽担心，邹家能接受她却不能接受断金玉，故一直忧郁着。

    “儿子，你愿意和妈回皇都吗？”

    “邹家不会认我的，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能和妈妈再见，想必那时候我已经功成名就了。等我功成名就之时，再来寻妈妈。”

    “你准备去哪儿？”

    “沿边城外两百里，哪儿有一座迷见山，去年除夕，来我们家过年的那道士宁去远，他愿意收我为徒，想必妈妈是知道的。”

    “你有归宿，妈妈就放心了。我回到邹家，会尽量说服你外公接纳你。”

    “接纳我我也不去，我这身份，去那里也是个受气包。”

    “好吧。儿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怨妈妈狠心，妈妈是迫不得已，如果你爹能正常一点，我都愿意使尽全力维持现在这个家。”

    “爸爸没救了，过惯了享尽尊荣的生活，是不可能接受平凡生活的，他现在只能靠烟酒幻想麻痹自己。”

    邹丽在儿子的保护下，成功离开了家，路过客厅时被断灭盯得难受，如被巨鹰狠毒盯着，随时会被袭击一样。母子二人战战兢兢。

    难得断灭没有大吵大闹，断金玉送母离城五十里才分道，擦拭两行泪水，朝迷见山开始上路。

    春寒是一种特殊的气候，春寒的寒气能净化人的五脏六腑，春天也是万物蠢动的季节。

    沿边城的一项习俗便是春采和春猎，在城外广阔的天地中，有钱人骑上骏马射猎，平民妇女采一些时鲜的春菜。

    于家是沿边城的土霸王，一个是东于家和西于家，按居住在沿边城东西而分别。

    于霸是西于家的小儿子，得到宠爱，有机会陪伴老父亲于涛一起同行打猎，这是讨好父亲的最佳时机，于家男女老少无不想在于涛面前表现。

    于霸自小受到溺爱，不会讨好别人，也懒得去，向父亲请假便溜走了。

    于明音是东于家的小女儿，出落得款款大方，有活力也有优雅，勤练武术，身材更是一等一极品，特别是胸脯那里，沿边城哪个男人不为她痴想过。

    于霸自认为是最适配于明音的男人，一直当她是未婚妻，整日对她幻想，没有课业的时候，时常跑去东于家献殷勤。

    “明音，明音，你想怎么玩？”

    “于霸哥，你怎么来了？”

    “陪你来了。”

    “太过于看重小女子了，我今日感染风寒未愈，改日再闲聊，我今天是出来透透气的，现在要回城了。”

    “明音，明音，别走啊，我知道你讨厌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讨厌我？”

    能让于霸主动低头惭愧的人，可能就只有于明音了，但是于明音依然不高兴的模样。

    于明音严肃道：“你昨天为什么带人打了断金玉。你和他无冤无仇，还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那下贱小子，昨天居然敢和你走在一起，我让他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又是什么身份？”

    于明音掩嘴娇笑，声音煞是好听，不愧名叫明音。

    于霸的脑回路新奇，以为要和他谈婚论嫁，激动说：“我才是最匹配你的男人。”

    “不，哈哈哈。”

    “在沿边城，我说不算数就是不算数。”

    “老天发明的。”

    “臭老天，我杀你八辈祖宗。”

    “老天爷千万辈祖宗，只杀八辈，太少了。”

    于明音离开前不忘施予一个得胜的微笑，风姿妩媚，惹得于霸欲火熊熊燃烧，又想到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矛盾激化，情绪狂动起来。

    他不知不觉，下意识取弓搭箭，瞄准于明音座下的母马，一箭射入马屁股。

    于明音听着马嘶号，不住乱跳乱跑，几乎被颠下马，任凭马儿痛得遍地乱跑，跑离了东于家的射猎范围，跑进一个幽深的林子，于明音额头撞上一根粗木树干，摔下马昏倒了。

    于霸也跟随着，下马抱起于明音的尸体，确认没大碍，抚摸她极致的身材，不断咽口水。

    终于邪念腾起，放于明音的尸体在一块平整的石块上，呼吸加快，手脚不断颤抖。

    “她是我的了，终究还是我的，哈哈哈。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于霸不曾注意身后，也无暇注意，解裤子到一半，感到脑袋昏昏沉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从没尝试过，因为人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被挥下的石头砸中脑袋。

    砸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声称长大后第一个要杀的人，断金玉。

    救下了于明音，断金玉用水将她唤醒，说明了一切，让她以后小心堤防于霸。

    于明音拉住断金玉的包袱，说：“这么大的包袱，你要离开沿边城吗？”

    “没错。”

    “去哪？”

    “勇闯天涯！探遍地角！万国走完，再去十八外域！”

    “嘻嘻，普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人域。”

    “所以十九域之间才能相安无事，大家各过各的日子，永世不相往来。”

    “带我走吧。”

    于明音眨眨眼，好奇这句话好像拥有无穷魔力，她面前的断金玉好几分钟眼不眨心不跳。

    断金玉千思万想，思绪复杂，不能给出一个答复。

    于明音笑道：“说笑的。我可没有你那么宏大的理想，能在沿边城安稳享福一辈子，给我什么也不换。”

    她走了，骑乘于霸的马，回去找自家父母告状，于霸对她做了哪些畜生事情。

    断金玉失望地重新上路，走了不过十里路程，发现迷见山还距离很远，思量两天才能走到，而且只是走到山下，迷见山有条山脉，长八百里，谁知宁去远的道观建筑在哪部分山脉上。

    宁去远告诉断金玉，自己曾游历万国和十八外域，一个凡人万万不能做到，断金玉思考到了这一点。

    飞行之术，转移之术，还是瞬影之术？这些是断金玉喜爱小说里的移动法术，可以朝游北海，饮冰川之水，暮到南海，赏海天星月。

    断金玉自己不会法术，他蹲在道路上，眼看前方，云和山脉化为一体，那便是迷见山。

    “不去了。”

    他坐在地上，包袱里掉出一个赤砂字迹的符咒，折叠成一个正方形，他拿起展开。

    “迷见山崇云道观。”

    天地翻转，断金玉惶恐狂叫，天地在眼中翻转的速率不断加快，成为了一团混沌，待形成黑白的太极图案之时，断金玉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房间里。

    陌生的房间，看向窗外有青烟袅袅，飘入青翠的山林。

    有人开门进来笑道：“你还是来了。有点慢。”

    这人就是宁去远，不年轻也不年老，头发胡须有斑白却不多，宝蓝大裰的腰上斜悬着一柄湛卢剑，上来拥抱，断金玉尚在迷茫中，木木的和他拥抱。

    断金玉说：“有事耽搁了。”

    “你入我门，以后清闲得很，你要忙碌也可以。我教徒弟授业十年，但是一周只教一天，剩下六天你保证道观清洁之后，想云游哪里都行。”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断金玉磕了三个响头，宁去远欣然收下，之后开始学习，断金玉根基稳固，天生就是修道的料，不然宁去远不会动收他为徒的念头。

    十年的修行开始了，宁去远真的只教周一这一天，上课用时不到四小时，便打发断金玉去打扫卫生。

    崇云道观大得让断金玉吃惊绝望，五百座亭子，四百座高楼，三百条走廊，二百个花园，一百个巨大无比的仙祖石像，占地面积不好算，因为以上建筑分布在好几十个山头。

    而且山头与山头之间没有任何衔接。

    断金玉面对身前的天高悬崖，不知如何到达另一个山头上去。

    找不到宁去远，最恐怖的事，偌大个道观只有他和宁去远师徒二人，他跑一天，跑断了腿也找不到师父的踪迹。

    只好回房歇息，走着走着，感到已经走了很久，一直走不到自己的房间，便在一个亭子的长椅上睡着。

    第二日，断金玉神奇的睡在卧房里，脑中明明知道昨夜睡在亭子里，为什么醒来就回到卧房？

    断金玉依然奔走在巨大的道观里，终于在隔壁宁去远的房中，发现一张留函。

    “为师离去，不知何处，周一回返，教你道术，你随心随意，不要拘束，夜晚好睡，白日好住，卫生之事，望你辛苦，无论眠处，醒时你屋，道观游走，要用法术，不然跑断腿，为师对不住。”

    断金玉明白了一切，可是游走的法术，宁去远一招没教，还需等他周一返回，这期间断金玉吃啥喝啥？

    想到这里，断金玉才察觉，他来这里两天了，肚子从未叫唤过，饥饿感从未来过，真是一个神奇的现象。

    一周过去，宁去远返回，带来了一个大包袱，却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灰尘满地，败叶无数。

    宁去远认为徒弟偷懒，寻到时，发现断金玉在努力打扫，七天的时间就打扫了一个大堂，怪不得外面脏乱成那样。

    “徒儿，为什么不用法术打扫？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就是，我不会法术。”

    “我没教过吗？”

    “没有。”断金玉眼上黑眼圈浓厚，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尘世俗气，他发现七天不睡觉也不会死，一直在主堂打扫，不断吸气换气，加上没有尘世的食物入肚，已经脱胎换骨。

    “哈哈”宁去远不失雅正的微笑说，“但是你没有让我失望，一直在坚持，精神可嘉。你在这主堂一直用功，第一代祖师爷都在注视你，你的气质和骨质已经成长得差不多了，你的灵骨也已经长了出来，我迷见山的法术你在四个小时之内，能全部学会，这是你的运气也是福报。”

    “师父，我说实话，我只是找不到离开迷见山的方法，才被迫留下。”

    “不一样，你大可一事不干，等我回来，你却连干了七天七夜，证明你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不甘寂寞就要干大事。你现在干的打扫卫生是小事，以后名驰万国十八外域，便是干大事。”

    “师父，你能看到我的未来。”

    “未来之事，不是我这种微末道行能窥探一二的。跟我来。”

    “是。”

    断金玉说话之间，被宁去远牵手，飞行过几十个山头，观览几百上千的巍峨高楼，来到迷见山主峰，一座巍峨的高台矗立云海中，师徒二人踏上，上有耀光巨日，下是如刀一般的千峰峻岭和海一样宽广的云雾。

    如果是凡人断金玉，可能已经吓死了，换气和生长灵骨之后的断金玉，才能在这氧气稀薄的高处行动自如。

    “师父，这里是......”

    “封仙台，是我辈地仙能到达的最高处。再往上飞一万米左右，便是天界。不是天仙，擅入天界，雷部的一百零八道强雷能让你万劫不复。”

    “徒弟不想知道这么多，只想知道为什么来这里。”

    “来这里教你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对面还有一个高台，你看得见吗？”

    “能看见，不过对面那个高台，气氛诡异，阴森恐怖，希望我看错了，对面的高台上涂满血腥。”

    “那是斩仙台！”

    “仙人也会死吗？”

    “相对凡人，仙人好像是永生的，只有我们仙人知道，斩仙台上究竟斩下过多少仙人的头颅。”

    “师父，仙人都有什么样的戒条需要遵守？”

    “问得好，便是我接着要教给你的。”

    宁去远秉承着修行先教道德，再教法术的要则，将十八条戒律牢固在断金玉心中，直到徒弟能熟背自如，才开始修行法术。

    四小时过去，封仙台上的师徒准备回返，途中遇到另一个飞行而来的道人，他们来时的情况如同断金玉来时的情况一样，师父牵着徒弟的手。

    现在断金玉不再需要师父牵手了，他自己能够飞行，前方宁去远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去远哥，完事了？封仙台借兄弟用一用，如何。”

    “别套近乎，我们两个早已恩断义绝百年了。再说，你宁来近能教出什么好徒弟？杀人放火，邪恶不止，最后哪一个不是上斩仙台。”

    一番如威胁的话语，让宁来近心烦，他的徒弟也在害怕慌张，不小心脱出了宁来近的牵手，如中箭的鹰隼一样，坠落在云雾中。

    宁来近对新收的徒弟不管不顾，只顾着怒视自己的兄弟宁去远。

    宁去远吩咐说：“金玉，将人带回来。我和他现在有话要说，抽不出手。”

    “是。”

    断金玉初学迷见山秘法，全是理论，记在脑中，能不能运用自如另说，使飞行之法时，更是歪歪倒倒，险些不能接住正在坠落的宁来近徒弟。

    宁来近徒弟已经昏厥过去，身体死沉死沉，看来尘世俗气尚未净化完，断金玉驮着他，耗尽气力，才回返最高峰。

    临近时，那片云域已经暗黑，时不时翻雷滚天，断金玉犹豫之际，不知情况，不敢靠近，可是再不找到师父，他马上就驼不动宁来近的徒弟了。

    黑云不散，断金玉冒险进入，找不见人，只听得宁去远大喊“无闪无极，千电无尽！”

    气体中立马释放百万伏的静电，这招是对付宁来近的，断金玉压根承受不起，四肢被电得麻痹，嘴也被电麻了，飞行口诀念不上来，和宁来近徒弟一起从黑云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