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灵花中短篇小说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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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灵花(一)

    题记:雪灵花生长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冰山之上,傲骄无比,一枝独秀,扎根之处,往往悬崖峭壁。它的茎不长,这与它生长的环境有关,叶片娇嫩欲滴,花朵如荷花状,每片花瓣都很肥厚,乳白色,最外面四片花瓣就像四只手掌,有力地托起了中间的花苞,四片花瓣分别指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眼睛拉进细看,花瓣泛着红印,像一张娇羞的少女的脸,远望去,像睡在冰雾中的仙女。它有着“冰山美女”之称,然而,这些记录仅仅只是雪灵花的冰山一角。

    时间已是傍晚,太阳正急匆匆的下山,从西边的天际发出的光只是晃眼,却不怎么盯人。羊们都吃得饱饱的,互相在找着茬儿、斗着嘴儿,精神劲十足。山娃将它们围成一个圈,逐一清点打量,他必须确保每一只都是饱的。

    “可以了,回家。”

    一阵山风吹来,这是山峰的逐客令。山娃一个口哨,响鞭一挥,羊群接到指令,顺着家的方向走了。

    就在昨天,山娃放羊收得稍稍早了点,有几只调皮的羊只吃了个平饱,一路蹦跳到家就“咩咩咩”的叫,主人一看还饿着,对山娃就是一顿臭骂,还遭了几个耳光,差不多丢掉这份养家的工作——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今天要是还那样,就——”羊出棚的时候,主人特别叮嘱。

    “放心吧!夫人,我向您保证。”山娃负责任地说道。为了表示惩罚,他今天未带干粮。

    羊群在山楞上走着,像一群溃败的战士,懒散荒唐,歪歪扭扭,滑稽可笑——这真是吃饱了撑的。在这囫囵囵的山上,山娃和他的羊朋友们是那么自由快活,无拘无束,山就是他们的圣地,无羁绊的娱乐场所,一旦离开,他们就会被套上枷锁。除了羊,山上的各种小动物都是山娃的朋友,山娃能倾听它们的声音,与它们嬉戏玩耍,和它们谈心;面对这些朋友,山娃无拘无束,不会担惊受怕,他常对它们说:

    “要是我妈妈不生病就好了!”

    妈妈的病是山娃最牵肠挂肚的,妈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一切,没有妈,就没有家,山娃晚上爱做噩梦,梦见妈妈离开自己,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成了一个被人嫌弃的孤儿。他们在山峰上肆意奔跑、行走,羊鞭不停地挥着,哨子不断地响着,山羊一只接着一只,一只啃着一只漫不经心地走着。感觉行军的速度过慢,山娃突然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哨,两只领头羊立刻带着众家将飞跑起来,像一群敢死队正在冲锋陷阵。长期的放羊生活,山娃早已轻身矫健,一身的铁疙瘩。他的步伐不输这些山羊,他和它们经常比试。

    然而今天,山娃累了,遭受的惩罚正在显露出它有效的结果。山娃大口喘着粗气,呼吸急促,错落无致,他首先成了这支队伍中的掉队者,成为第一个需要帮扶的人。

    “妈的,这肚子,”山娃对自己抱怨起来,“这肚子真他妈的不争气!”

    他在一块大灰白石板上坐下来,青黄夹杂的草丛与他的肩膀平齐,他那身铁疙瘩已经挤不出汗。凉风吹来,身体一阵舒适,如果不是饥饿,这是惬意的。

    没有主人的羊群就是一盘散沙,很快分成几个团团伙伙,在山上兜兜转转,打情骂俏。不远处蹲着两只大兔子,笑嘻嘻地看着山娃,摇尾晃头,挤眉弄眼。山娃知道,它们是在嘲笑他,它们可难得逮着机会。

    “兔崽子,别得意得太早,当心老子收拾你,识相的给我滚!”山娃对着他的朋友大吼起来。

    那两只兔子竖起的四只耳朵就像被水堵了似的,没把山娃的话当回事,仍然蹲在那儿,用它们的蓝眼睛盯着山娃,舞动着丑陋的身姿,全然不考虑山娃的感受。山娃举起鞭子,做出抽打的姿势,那两只兔子才屁颠屁颠地跑开,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像在演小品。山娃不再理睬它们,自个儿休息。那两只领头羊慢悠悠来到山娃跟前。

    “嘻嘻、哈哈,老子没白疼你们。”山娃知道它们的意思,这是他最为交心的朋友。

    山娃一只手抓着一只羊的角,那两只羊就用力往上抬,山娃不费吹灰之力就站了起来。嘻嘻哈哈可是羊群的领导,是爹,是爷爷,它俩是上好的种羊,血液流满整个羊群,它们是主人的摇钱树,是山娃的挚友。

    他们继续往前走,宛如一只大风筝漂浮在山楞上,那两只大兔子忽隐忽现地跟着,炫耀着它们的本领。

    太阳已落入天际,天空一下子变暗下来。一阵风吹来,稍微大了些,山娃没注意,被吹了一个趔趄,接着又来一阵,把散落在天空中的黑云抟在一起,越抟越大,越来越厚,越来越不透光,黑云逐渐向山娃这边移来,很快就罩满了整脉山。天空黑沉,万籁寂静,阴森恐怖。放了这么多年羊,山娃第一次感到害怕,身子不由得紧缩起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在山娃的正前方,在羊群的正前方,羊群被吓得觳觫着身子,接着一声炸雷更是震得山脊发抖,羊群开始向周围逃窜。

    “嘻嘻、哈哈,带路!”山娃大叫喊道。

    嘻嘻哈哈带着队伍往前跑,山娃在后边维持秩序。

    几块雨石打在山娃头上、身上,他疼得直咬牙,时间已让他来不及思考疼痛,他只顾赶着羊群往家跑,他已经忘记饥饿,忘记了冰冷。他必须确保羊群一只不少回家,他不允许自己再有半点差错。大雨来了,越下越大,像天被捅了几个窟窿;闪电、雷声,在山娃头顶、周围豪吼着。有的羊摔倒,有的羊被撞倒,山娃在后面,扶这只,拉那只,筋疲力尽。

    黑夜沉沉,周围只有“哗哗哗”的雨声,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头顶泻下来。在那半山腰上,伴随着那天地一线的闪电,山娃就像一个幽灵,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前方到底是草、是灌木丛、是石已分辨不清。闪电成为唯一可以照亮他们前行的亮光。借着闪电的光亮,山娃看见了山脚的小路,这是最后一座山的信号,这是离家不远的信号,这是马上可以吃到妈妈做的可口饭菜的信号。山娃每次回到家,妈妈都已经把饭菜做好,端在桌上,等着山娃。

    尽管他的哨声响不过雨声,他还是用力的吹着,不停地吹着,哨音能给他动力,给他方向。一道闪电袭来,山娃看到这些羊群也是借着闪电的光亮向前拼命奔跑,虽说杂乱无章,却方向一致。嘻嘻和哈哈不停地叫着,竭力的展现自己的领导能力,领导着身后的这群羊,像一群吹响冲锋号的勇士,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厮杀。

    一只羊又在山娃的前方摔倒了,从一大块青石上摔下去,重重的。山娃跳过灌木丛,不顾生死的跑过去,不料前脚踩到一块光石板上,整个身子直往前倾,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不知自己去了哪儿。

    一大早,金蟾赶着毛驴就进山砍柴,他要一个人备足过冬的木柴。好在麻屯周围环山,柴源广茂。金蟾把驴车赶到山脚下,把驴车卸下,牵着毛驴进山,他要把柴跺齐整,扎成一捆一捆的柴薪,然后让毛驴驮下山,来回数趟,直到柴薪可以装满一辆驴车,才能回家。可恨的是金蟾的斧子不争气,细小的柴枝也要用力数下,才会连丝带皮的落下来,毛驴都嫌他浪费时间,不停地摔着头。他那斧子,用了一年又一年,斧口长着锯。他总是抱怨该换一把好斧子了,每当这时候,老婆总对着他嚷道:

    “没出息的种,砍个柴还唠叨,吃饭还嫌嘴疼呢,你不去换张嘴?砍的柴还不够一把斧子钱呢!”

    金蟾老婆姓马名凤,在麻屯,说话管用,一言九鼎。在家,就是一家之主,他不敢回怼,回怼会招致更凶残的对待,他早已习以为常,听之任之。一年四季,只知道干活,没有其他的想法。他才过四十,身体早已佝偻,活像一个小老头子,好在那头毛驴比较壮实,耕地拉柴,从不拖后腿,他与毛驴的关系胜过与夫人的关系,很多时候他有苦水就会向毛驴吐,毛驴从不抱怨,他说什么驴就听什么,驴圈也是他的避难所。

    金家是麻屯的大户,良田百亩,牲畜数百。每到播种和收割季节,屯子里的人都抢着帮金家干活,这是他们增加收入的好机会,自己家的那一亩三分田,是不够弯几个腰的。这么说来,金蟾应该算是财主,他也的确是个财主,毕竟那田地、房屋都是金家的,怎奈娶了这个夜叉似的老婆,彪悍无比,打不过,骂不赢,狠不来,只得忍气吞声,任凭马氏处置。村里人都说,金蟾就是马家的金元宝,金家是马家的聚宝盆,金蟾听了,也不言语。其实大家眼里都清楚,那些田地房屋虽写着金家的名儿,早已不是金家的主了。因此,屯子里的人和他打招呼,都不会叫老爷,有的甚至说:“金元宝,坐下喝两口,把你那上好的酒儿拿来,也让我们大家品尝品尝。”他总笑着说:“活没干完,酒多的是,要问马凤,要喝也得有空。”他不生气,就一个老实主儿。这些话有时被马凤听见,她就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梭镖杂种儿,小心老娘断了你们口粮。”大家就都一溜烟跑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马凤父母,也不把女婿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认为——没有马家,金家祖上留下的这些田地房屋,早被分吃干净,你金蟾早成了孤魂野鬼。

    他与佣人的区别,就是他能吃饱穿暖,至于活儿,他甚至比他家佣人做的还多,马凤可不愿意看着他闲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的工作被马凤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留缝儿。要不是播种收割需要抢抓时间,马凤非让他一个人做不可——庄稼才收进仓,他就派了个砍柴的活儿。

    驴车旁的柴薪像一座小山坡,金蟾架起驴车,把柴薪一捆一捆地码在驴车里。他家的后院,一个很大的院子,就是拿来堆柴的,这一冬三月的柴,需要他来回数趟。有时娘家人过来,一住就是半月,柴不够,他还得冒着严寒进山砍柴。

    金蟾和马凤生有一个儿子,名叫聪儿,早产,足足提前三个月,产下的时候,马凤就对金蟾说:

    “金蟾啊!你不能亏待我,我才来你金家几个月就为金家生了个儿子,你见哪家媳妇有这么顺溜的,亏我体格壮,七个月养的孩子比其他女人十个月养的还壮,还白胖,娶了我这个媳妇是你们金家的福气。”

    金蟾从内心高兴,但他不知道怎样表达。

    有些眼尖的村民,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聪儿,就对金蟾说:“金老爷呀!提前三个月产的孩子比足月的还大,你当真不会有意外?我看那孩子越来越不像你了。”

    “扯你妈的蛋,不像我像谁,不像又怎么了,又不是复制的,哪有一模一样的,我媳妇天生就是生孩子的料,我把她喂得胖胖的,营养好,怎么了?你们这些穷鬼,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们的孩子能和我的一般比?活该一辈子给我当佣人。”

    聪儿很聪明,脑袋瓜灵活,比同村的其他小孩看上去不知要聪明多少倍。一岁就能自由行走,两岁就能随意交流,而且一点不输常人,五岁就能吟诗作赋。金蟾有了这么个儿子,更加任劳任怨。不料去年发了一场大高烧,请遍周围名医,用了最好的药,高烧就是不退,而且越来越严重,偶尔伴随着昏迷,好在去年山上的寺庙里来了一位高僧,号称尽空法师,能治百病,就把聪儿给送去请尽空医治,一直待在寺庙疗养。金蟾自从儿子生病后,就只知道一股脑儿地干活,不和他人交流。

    柴码好了,金蟾坐在车辕上,拉着缰绳,赶着驴车走了。他不想很快到家,家里的空气比山外面冰冷多了,他慢悠悠地赶着驴,时不时还哼出几句佣人们唱的劳作歌儿。驴车在山路上左摇右晃,车辘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为他的演唱作伴奏。不觉天突然暗下来,几道闪电伴着雷声,雨点很快打在脸上,他才及时快驴加鞭往家赶。

    金家有两个长工,叫刘心和刘干,是亲生两兄弟,刘心比刘干大一岁,是马凤娘家那边的人。他们在金家为马凤做各种各样的事,专听马凤差遣。听到从外面传来驴车的声音,两兄弟就及时跑出去为主人卸柴,可那雨来得太快太大了,根本招架不住,几个慌乱的把驴子从驴车中卸出来,就跑进屋,仅仅这会儿功夫,几个人衣服已湿尽。

    刘家兄弟表面上对金蟾阿谀奉承,唯命是从,摇尾乞怜,左一声老爷右一声老爷,背地里和马凤勾肩搭背,眉来眼去,兄弟俩完全成了马凤的性欲工具。当然,他们对此也是乐此不疲,你方唱罢我登场。只要金蟾出去干活,金家就成了他们的乐土。马凤五大三粗,性欲强旺,兄弟俩常常不能满足,被骂得狗血喷头。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愿回家去,去了可就成了光棍儿,连个发泄的地儿都没有,还不如伺候好这个金主,吃香的,喝辣的,找着机会,再从长计议。这些事,金蟾也是后来才知道。

    刘心刘干仗着与马凤的暧昧关系,在金家从不做重活儿,即使是在农忙季节,他们只是当监工,盯着其他佣人干活,除非金蟾都亲自下地干活了,兄弟俩拗不过,才会佯装下地,一旦金蟾离开或者到别的地方干活,他们又发起威来,有不听招呼的,会招致拳打脚踢,俨然成了金家的打手。